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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跨越千年的經典中檢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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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羅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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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14nov

2014.2.20  東方早報

哥大核心課程之文學課
1907年建成的漢密爾頓教學樓(Hamilton College)裡,仍陳列著一張67年前的「文學人文」書單。修長的打字機體寫下的《伊利亞特》《俄狄浦斯王》《會飲篇》《君主論》等名著,至今仍接受教授和學生們的討論。

走進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的校園,一眼就能看見刻在圖書館大樓上一排響噹噹的名字:荷馬、希羅多德、索福克勒斯、柏拉圖、但丁、歌德……如果告訴你這些大師的作品都是哥大大一學生的必讀書目,你可能不敢相信:把《荷馬史詩》《神曲》《浮士德》這些西方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作擺在一群十八九歲的小青年眼前,且不論他們是否消化得了,能否有耐心看下去,恐怕也是個問題吧?

美國教育家、哥大文學教授約翰‧厄斯金在1920年為哥大設計最早的通識課程時,似乎沒有這麼想。雖然歐美的高等教育素來有引導學生閱讀名著、尤其是古希臘經典的傳統,但厄斯金提出讓學生直接閱讀譯成英文的作品、不參考任何背景資料,然後在教授引導下作小班討論,在當時還是飽受爭議的新穎做法。所以,這門沒有正式命名的高級課程只對最優秀的學生開放──要申請加入,不僅要在其他課上成績優異,還得拿到教授的推薦信,參加入門考試……但是想到能在當時頗負盛名的哲學家莫蒂默‧阿德勒、詩人馬克‧范多倫等大師麾下學習經典文學,前來報名的哥大學生還是絡繹不絕。有人戲謔地將這門課稱為「了不起的書」課程,而教授們卻說,他們要引導學生批判性地欣賞這些名作。1937年,這門課被正式命名為「文學人文」(Literature Humanities),爾後又改為「西方文學名作」,與「西方音樂名作」、「西方藝術名作」、「當代文明」等課程正式進入所有哥大學生的課表。

「文學人文」書單
作為哥大核心課程中大一的必修課,「文學人文」多年來地位崇高。眼看著其他核心課程的大綱走馬燈似的改了又改,「文學人文」裡的書目卻如同湍流險灘上難以撼動的磐石。1907年建成的漢密爾頓教學樓裡,如今陳列著一張六十七年前的「文學人文」書單。修長的打字機體寫下的《伊利亞特》《俄狄浦斯王》《會飲篇》《君主論》等名著,至今仍在同一棟歷史悠久的教學樓裡接受教授和學生們的討論。雖然荷馬、柏拉圖、馬基雅維利們基本不會面臨被趕出課表的風險,但隨著時代的更迭,這些被學生戲謔地統稱為「死人、白人、男人」(dead,white,males)的作者們,終於迎來了新的夥伴。1983年,哥倫比亞大學的本科學院首度招收女生(此前,女生只能申請哥大附屬的巴納德女子學院﹝Barnard College﹞)。兩年後,簡‧奧斯丁終於成功加入「文學人文」的大家庭,《傲慢與偏見》成為第一部學生必讀的女作家作品。1990年,以意識流文學著稱的20世紀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芙也攜《到燈塔去》進入這份書單。用我們文學課教授的話說,第二學期的書單以一個V(古羅馬詩人維吉爾──Virgil)開始,又以兩千年後的另一個V(維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結束,完成了一個美麗的輪回。

收到哥大錄取通知兩個月之後,在上海參加哥大舉辦的暑期諮詢會,本以為就是一個提提問、聊聊天的輕鬆場合,卻不想領到了一本沉甸甸的英文版《伊利亞特》。翻開封面,扉頁上寫著「獻給2016屆新生」,下面是哥大校友聯合會的標誌。後來我才明白,原來由校友會給每一屆的新生贈送《伊利亞特》、叮囑他們在暑假裡讀完這本文學課指定書目,已經成為了哥大的光榮傳統。然而在我們這些對核心課程心存敬畏的新生看來,這簡直有點下馬威的意思。即使暑假裡啃下了這部五百多頁的史詩,把希臘眾神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畫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擔心自己沒有為開學後和美國同學一起小班討論做好準備──你要是抓一個美國學生扔到中國大學裡,叫他和大家討論《論語》,即使他對中文熟稔於心,大概也得心中惴惴吧。

親切的小班討論
令我釋懷的是,第一次文學課的小班討論比想像中親切很多。教授首先讓大家放開了交流暑假裡讀《伊利亞特》的感想,結果馬上有女生舉手說,她覺得《伊利亞特》裡男權思想太嚴重:女性不是像伊菲革涅亞一樣,成為祭祀的犧牲品,就是像安德洛瑪刻一樣,連乞求丈夫不要出征都不能如願。於是教授就借著這個話頭讓大家暢談《伊利亞特》對女性角色的刻畫。不時有同學提出「在第N頁上有這麼一段話,我覺得這說明了……」,所有人就翻到這一頁,再提出與說話者類似或者相反的觀點。談著談著,又不時有人提出新的話題,比如神在人的戰爭中起到怎樣的作用,希臘人對神到底是敬而遠之還是妄圖利用等等。

在這個過程中,教授主要起引領的作用,糾正一下事實性錯誤,穿插一些時代背景的介紹,在冷場時提出幾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最後總結一下今天討論的話題。我以前曾看到在另一所美國大學就讀的學姐寫的文章,說她上小課時感覺很難鼓起勇氣參與討論,於是給自己下了死命令,每堂課必須舉兩次手才算完成任務。我本以為自己會遇到類似的窘境,但在這個二十人的小班活躍的氣氛中,發言就像平時和同學聊天一樣容易:討論名著不一定就得引經據典,結合自己的經歷、當今的熱點,也無甚不妥,甚至還能在同學中引發共鳴。

比如我提出的一點是,我發現《伊利亞特》和我小時候讀到的希臘神話簡直是相去甚遠──後者是刪節後美好的童話故事,而荷馬的原著總是把戰場上的血肉橫飛刻畫得入木三分,活像一本解剖學教材。事實上,頭一次與這麼多久仰大名的文學作品零距離接觸,時而感覺「毀三觀」,時而也有意外的驚喜。比如對於希臘劇作家阿里斯托芬,課程大綱上沒有選擇他最出名的《雲》《蛙》等作品,而選了他的喜劇《利西翠妲》──故事的主線是一群婦女為了阻止男人出去打仗,以「性罷工」換取和平。仔細想想,這故事雖然夠不上陽春白雪,但也讓後世之人見識到了希臘人在神廟之外世俗的一面。同樣在中國鮮為人知的還有柏拉圖的《會飲篇》:這部以蘇格拉底視角寫就的對話式作品一方面大膽探討了雅典人的愛情觀,包括當時被視為最高貴的同性之愛;另一方面,如「神將人分成兩半,於是人便要在世間找回自己的另一半」這樣對愛的詮釋,又令今天的讀者動容。《聖經》這樣的宗教經典,在文學課上也成了可供指摘評論的文學作品:即使有宗教信仰的同學也會放下課堂外的身分,從創作的角度分析《聖經》中各個篇章的寫法為何不同,甚至前後哪些地方不一致。還有一次,我和父母聊天時偶然提起我和好朋友對另一部必讀書目《罪與罰》的癡迷,使他們頗為驚訝:想不到像杜思妥耶夫斯基這樣的俄國作家以及他略帶頹廢陰鬱氣息的作品,也能同《傲慢與偏見》、《到燈塔去》這樣小資產階級品味的小說一起,接受青年學生的追捧。

大作業測試閱讀的深度
「文學人文」課程開設之初設置了這麼高的門檻,一大原因在於教授擔心學生跟不上幾乎每週一部名著全本的閱讀節奏。「文學人文」課一週開設兩次討論,要求學生在這期間半個禮拜讀完阿里斯托芬的劇本,一個禮拜讀完《浮士德》,一個半禮拜讀完《奧德賽》……學生如果真要完成要求,每天至少得抽一兩個小時埋在故紙堆中。這種進度在學習節奏緊張的哥大的確有點趕鴨子上架,但也是「文學人文」堅持維護的根基。1962年,學校曾有一個委員會提出讓學生閱讀二手資料,即透過評論家的文章了解經典,結果在調查中遭到幾乎全體師生的反對。如今,儘管對於《伯羅奔尼薩斯戰爭史》或《堂吉訶德》這樣的大部頭作品,教授可以節選部分篇章給學生閱讀,但不論篇幅如何,讀得是否仔細還要經受檢驗──教授會不定期在課上設置十分鐘的小測驗,問題細緻如「《奧德賽》中,是誰把風袋給了奧德修斯?」「《傲慢與偏見》中,達西的莊園叫什麼名字?」等等。若讀得囫圇吞棗,絕對難以蒙混過關。

如果說小測驗考的是閱讀的精度,那麼大作業測的就是閱讀的深度了:短短一段時間吞下這麼多世界名著,雖不至於把誰是堂‧吉訶德誰是伊莉莎白弄混,可是名著與名著之間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和不同,你能否分析得頭頭是道?我們論文作業之一就是以「文本間的聯繫」(Intertextual Connections)為題,要求從書單上選兩本不同時代的名著,從主題、題材、語言各方面著手,「讓兩位作者進行對話」。我把讀過的書翻了個遍,最後決定對比奧維德《變形記》與但丁《地獄篇》中提到的「變形」:《變形記》中達芙妮、赫卡柏等神話人物的變形似乎很隨機,奧維德的語言也輕鬆幽默,而在但丁具有宗教色彩的地獄中,變形帶有明顯的懲罰色彩。我本欲大而化之,將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詮釋歸結於作品不同的時代背景和作者的宗教思想。但帶著初稿與教授討論,教授還是建議我把目光放在兩部作品的異同本身,對作者隱含的目的不做過多推斷為妙。我想起中學語文課做閱讀分析時,動不動就要從作者的一句描寫分析其內涵──比如網上有個著名的例子說,語文老師考學生「為什麼作者要說窗簾是藍色的」,學生跑去問作家本人,結果作家說「那個窗簾就是藍色的」──哥大文學課的分析方式雖不一定更加高妙,但對名著的解讀算得上「以文為本」。

除了期末考試之外,每個小班的教授在作業和測驗類型上都有很大的自主權。我們的教授就曾突發奇想,讓我們從《傲慢與偏見》挑一頁掃描下來,對所有我們覺得有趣的用詞做批註:可以只是自己的感想,也可以是網上查到的詞源。還有一次被教授稱為「反期中考試」的期中考試,內容就是為期中考試出題,再自己做一份答案出來。

三次「漏題風波」
然而作為核心課程之一,「文學人文」的期末考試就是哥大的一件大事了。考試由核心課程委員會統一出題,題型有號稱殺手鐧的「文章辨識」(passage ID)──就是從書單裡某本書裡挑一小段出來,讓你回答出自哪本書、哪位作者;也有主題性的論文,自己挑兩三本書的內容進行論述。每到這時,整個年級上千人同時閉卷考試,紀律嚴肅得如同科舉考試一般。然而即便如此,哥大文學課的歷史上還是出過三次「漏題風波」,第三次還偏偏讓我趕上了。那天下午剛考完試,我正和同學興致勃勃地對答案,還暗自慶幸這次的「文章辨識」出得不難,突然收到了文學人文委員會發來的郵件,稱他們剛發現有一個小班的教授在考試前把「文章辨識」的題目洩露給了自己的學生。為保證公平,所有參加考試的學生這部分成績都作廢。憤憤不平之餘,我和同學們在網上看到了這場軒然大波的導火索:該教授班裡有個同學在得到教授的「暗示」之後,不知是出於好心還是得意,在Facebook上一個公開的群裡把老師提到的頁碼「分享」給了同學,結果反而導致了這場陰謀的挫敗。雖然涉事的教授百般辯解,最後好像也沒受到什麼懲罰(這讓我們頗為不滿),但整個學校上上下下對這件事的關注和熱議,也足夠說明「文學人文」在哥大的地位。

「文學人文」的官方網站上引用了一句柏拉圖的名言:「未經檢驗的生活毫無價值。」這可以視為整門課的思想根基:讓如今的大學生閱讀這些跨越千年的經典,不僅是要培養終身閱讀的習慣,更是要讓我們擁有超越現實生活的精神支撐。一群在曼哈頓生活的哥大校友正是以這種理念自發組織了一個讀書會,每十個禮拜相聚一次,討論《白鯨》、《純真年代》等當代名著。一位從事新聞行業的校友班‧萊恩說:「作為成年人,你還能去哪裡?不外乎就是去派對、去飯店、去酒吧。除了這裡,我們在哪裡還能進行有深度的對話呢?」

當然,「文學人文」的意義還有更輕鬆的一面:兩個素不相識的哥大學生可以很快從「你最喜歡『文學人文』裡的哪本書」開始找到共同語言,聊得熱火朝天。而作為哥大文化的一部分,「文學人文」的元素已經滲透校園各個角落:就連哥大醫務處的兩輛救護車,都根據《荷馬史詩》裡的英雄被命名為「阿喀琉斯」和「奧德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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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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