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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7 大佳網/止庵、蔣方舟
談及目前日本文壇最受矚目的八○後作家,青山七惠應該是當仁不讓之選。2005年她出版處女作《窗燈》,在日本文學界嶄露頭角,2007年又憑藉第二部作品《一個人的好天氣》獲得日本文學大獎「芥川獎」。近日,青山七惠攜最新作品《我的男友》來到中國與讀者見面,本期《文壇開卷》聽著名學者止庵,青年作家蔣方舟與青山七惠暢聊寫作中的改變與堅守。從《窗燈》到《我的男友》看寫作的改變蔣方舟:其實今天見到青山七惠小姐真的特別開心,因為我最早接觸到她的作品還是在我高中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還在武漢讀住宿的學校,第一本看她的書應該是《窗燈》,講的是一位輟學少女窺視對面人的生活的故事,很簡單。到現在我還留著當時從裡面摘抄出來的話,寫著大概是:我觀察著別人平淡無奇的生活,觀察著那些即便我不存在,也照常呼吸,照常生活的人的生活。還有一個印象特別深刻的作品,我相信大家跟我一樣,就是《一個人的好天氣》。在那本書當中,我意識到獨自生活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接下來其實就是今天這部《我的男友》,她以一種更加成熟,更加像小說家的姿態呈現在我面前。 止庵:我常常跟別人說,我們讀西方小說跟讀日本小說讀法不一樣。西方小說其實是看情節,日本小說是看細節,它都是在細微之處的變化。每個小的變化他能把握住,然後呢這裡面體現出一個主人公也好,作者也好,他對整個人生的一種體驗,一種人生的滋味。就是在《一個人的好天氣》也好,《窗燈》也好,作者和這裡邊的主人公之間的關係,我覺得就是我們能想像這個主人公可能有很大程度上是作者自己,至少作者是能夠跟主人公之間建立一種類似或者是相同的一種關係。但是到了《我的男友》的時候,我發現已經沒有這個「我」了。雖然這個書,咱們待會可以談這個書。但是我現在覺得就是,我最感興趣的就是這裡面變成一個第三人稱的敍述。原來大家最習慣的可能跟作者相像或者相同的那個「我」在這個書裡不存在了,我對這一點覺得特別有意思,而且我也覺得一個作家邁出這一步或者發生這個變化,我認為是一個特別值得留意的一件事情。我這裡必須強調一點,我們對於日本文學確實應該有一個總體的認識,如果我們在日本文學求寫重大事件的話,其實是不太容易,很多作家都不寫這個東西,我覺得這是有意為之。日本作家、日本文學或者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把握方式跟其他地方是不一樣的。我感興趣的其實是這種日本文學的特異性,我覺得這個特異性在我們以前看的,比方說從夏目漱石以後的,無論芥川龍之介,到川端康成,到三島由紀夫,這樣一條線下來,每個日本作家都是以不同於世界上其他地方作家的那種方式或者眼光來面對這個世界,我覺得青山七惠小姐也是在這條線上。青山七惠:首先非常感謝大家來到這裡參加我的讀書會,也非常感謝止庵老師和蔣方舟小姐來做這個交流會的嘉賓。蔣小姐說她在高中的時候讀了我的書,有一些共同的感受,我在寫《一個人的好天氣》的時候,還沒有從高中、大學對社會的恐懼感中脫離出來,那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所以這本書比較像我對過去說再見的一本書,處於從對社會的恐懼一直到邁上自立之路的過程。我寫小說沒有辦法跟每個讀者都見面,但是透過這本書能引起大家的共鳴,這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情。 關於止庵老師對我的一段評價,從《一個人的好天氣》到《我的男友》,這中間我確實經歷了很多變化,在寫《一個人的好天氣》的這段時間前後,我寫的都是同樣類型的小說。到了《我的男友》,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變化,這中間也有三四年時間。可能讀者讀了《我的男友》會產生一些疑惑,也有很多人問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變化?止庵老師說我這個變化非常好,他這個話讓我感覺放心很多。以後我也會嘗試各種不同類型的小說,我也希望大家能夠接受我的這種變化。我的小說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私小說」止庵:我看在日本的評論界以及中國的評論界,有人對青山七惠,有不少評論談到青山小姐的早期作品,比如《一個人的好天氣》、《窗燈》,用一個詞來形容叫「私小說」,用這麼一個詞來形容。第一個我想問一個問題就是,青山小姐自己認同不認同這個說法?青山七惠:首先我的小說被稱為「私小說」,我並沒有聽到這種說法。在日本所謂的私小說,是對作家生活的一個寫實性的記敍,更像是記實性的作品,但是我所寫的小說都跟我自己本身當時的處境很不一樣。在《一個人的好天氣》書中,雖然當時我的狀況跟書中的主角不一樣,但是反映了一些我在大學時期真實的心情和想法,可能從這個意義上大家把它稱為私小說。止庵:我覺得這個書裡面有一個人能夠掌控一切,這個鯰太郎本身不能掌控這個全部的局勢。這個小說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在這個方面。鯰太郎在這個小說裡從頭到尾一共有四個女友,這四個人都不能夠完全掌控小說的局面。所以他們就是很有意思,就是他們每個人都不能掌握對方的命運,連自己的命運也不能完全掌握。但是這裡面有一個人,我覺得是一個從頭到尾她能夠掌控這個局面,她是一個特別自如的一個人,就是他的姐姐。這個小說可以視為是一個成長小說,實際上它寫了一個人的變化,在這裡面對他成長產生最大作用的是其實是這個姐姐。我就想問青山小姐,是不是你在寫這個人物的時候有一種特別的得意之感或者很舒服?青山七惠:確實正如止庵老師所說的,在《我的男友》中,我最喜歡的女性角色是二姐,如果這本書裡面有一個最像我的人,應該就是這個二姐。她從頭到尾在這本書對主人公鯰太郎有非常重大的影響,從故事的情節來講,她要寫自傳,所以鯰太郎才認識了故事中間的主人公。最後二姐寫的小說,我想也有可能其實就是《我的男友》這本書。止庵:《我的男友》實際上我覺得它是一個關於成長的小說。從這一點來講,我覺得《我的男友》跟《一個人的好天氣》其實有一種一致之處。《一個人的好天氣》其實也是寫的是一個人的處境上沒有太大變化,他的工作由一個暫時的工作變成一個比較穩定的工作,主要是這個人心態方面和他和這個世界關係方面發生了一些變化,《我的男友》也是揭示了這一點。青山七惠:實際上我寫《我的男友》這本書的時候,從這個故事開頭到結尾,鯰太郎並沒有太大的成長。我倒是希望透過鯰太郎這個人物寫他周圍個性不同的女性。我覺得這些女性透過跟他戀愛,對愛情的看待方式和以後的生活方式有了新的認識,得到一些成長。不過止庵老師覺得鯰太郎自己也成長,我想這對鯰太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止庵:因為我是從鯰太郎最後拒絕冒充小說作者這一點(看出),他能做出這一個決定對這個人物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從這一點上,他開始走他自己的路了。青山七惠:確實是,止庵老師剛才說的是小說中非常重要的情節。之前鯰太郎總是有點隨波逐流,別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在這個情節中他自己的個性也表現出來了,可以稱為他成長的一大步。成長和愛始終貫穿作品本身蔣方舟:主人公鯰太郎他生活中一共出現四位女友,第一位比較簡單,可能在開始的時候就結束了。另外三位我覺得都非常有趣,有代表性,比如兒鳥小姐她是一位御姐,她表達愛情的方式非常激烈,她以砍男主人公的方式,用非常暴力的方式去表達愛情。另外一位女高中生鬧著要自殺,包括以非常物質的方式然後來表達自己的愛情。然後還有其實第三位點點的愛情是最奇妙的,她是一個學習去愛的過程。比如說她為了追尋和鯰太郎的愛情她和自己的男友斷然分手,但是在愛情裡可能只有勇敢是不夠的,你還需要一種正確的愛的方式。 我覺得這本小說特別溫暖的一個細節,就是鯰太郎的姐姐然後跟點點的一段對話,就點點問姐姐說,我該怎麼去愛鯰太郎?然後姐姐說你只要不斷的把溫暖的力量給他。點點說我沒有怎麼辦?然後鯰太郎的姐姐就把雙手放在她的臉上說這樣我就把愛的溫暖傳遞給你。所以我就特別好奇的是說作者在這個過程中,她是不是想體現一種如何去愛,或者如何正確的愛,那作者自己在愛情的道路當中或者說探索當中,在這部小說裡面又成長了多少?青山七惠:確實《我的男友》裡面這些女朋友,有些開始的莫名其妙,這些女孩子跟他戀愛的過程中發現了自己,懂得了一些事情,所以離開他。唯一是點點這個人從始至終一直愛著鯰太郎,同時她也想貫徹這種愛。蔣方舟:還有一個問題可能跟小說無關,而是跟日本作家、日本年輕作家這個群體有關,也是我個人比較關注的。因為在中國可能通俗文學和純文學中間的界線是非常清楚的,兩邊區別是非常大的。我想知道這種區別在日本作家,特別是在年輕作家當中存在嗎?然後另外我想問的是說,現在日本年輕作家創作最大的困境是什麼?青山七惠:關於純文學和大眾文學的界限在日本也是有的,純文學作家當中除了村上春樹和芥川龍之介,其實大部分都是賣的不好。但是大眾文學的情況會好很多,像東野圭吾這些作家的銷量都非常好。關於純文學年輕作家的辛苦,我倒是不經常和我的作家朋友們談這件事,大家都覺得能寫作是一件比較幸福的事情。從個人的經驗來講,我覺得最大的壓力是怎麼樣在下一步作品中超越前一部作品,怎麼樣對自己的作品滿意,這對我來說是比較大的壓力。蔣方舟:任何作家都要面臨轉型的問題,但是我覺得作為一個從少女就成名的作家來說,這種轉型會更困難一些。比如說可能當我們提到莎岡(Francoise Sagan)的時候,我們印象中還是寫《你好,憂愁》的短髮的、大眼睛的、很憂鬱的女孩。所以我相信對青山七惠小姐來說也是,大家提到她的時候,印象中還是一個對社會恐懼的少女。我想問你轉型這件事對你來說困難嗎?或者這本書你是覺得想要特別刻意的為自己在文學上面的形象做一個轉變嗎?青山七惠:改變風格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反而一直寫同一類型的小說對我來說是比較困難。因為我的性格也算是比較善變。我是希望挑戰各種不同的題材,或者各種不同時代背景下的小說,甚至是離我的生活和性格比較遠的故事,這既是一種對自己寫作技巧的磨煉,也是自己作為作家的一個成長。所以對我來說,好像不挑戰新的題材反而是一件更加困難的事情。青山七惠與讀者交流讀者:我是從初中的時候就開始讀(青山七惠的書)了,現在我上大學,您的作品我基本上全部都讀過了。我是和我身邊這位朋友一起來的,我們都特別想請問您一個問題就是,在您的小說中,所有的女主角她們在生活中會遇到一些變故,或者是困難,她們會學會自我反省,然後改變,到小說的最後總能夠以一種眺望新生活的姿態,非常充滿希望的憧憬未來的生活。我想請問您一下,像我們這樣年齡的會想的比較多的女孩子,會在未來的生活中會遇到一些問題,我們真的到最後能夠有一種順理成章的感覺被生活所治癒嗎?我們到底在生活中應該是怎麼樣的姿態?最後生活真的會讓我們感到豐富的治癒感嗎?青山七惠:確實我的小說的結尾,主人公多少會有一些成長,但是這種成長並不是因為發生一些重大的事情,而是說在生活的過程中,一些細微事情的積累而帶來的成長。我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煩惱,每個人也都有不同的解決方式。所以你要說到對所有人都通用的辦法,這是沒有的。每個人的問題都需要自己去面對自己去解決。就我自己來說,我年輕的時候透過讀書感覺對自己會有一些幫助,我也希望我的書給讀者同樣的效果。也非常感謝這位讀者,從中學的時候就開始讀我的書。讀者:(您)在寫作的時候是不是場景對情緒的渲染發揮很大的作用呢?還有一個問題,到底鯰太郎和點點在一起了沒有?青山七惠:比起故事情節我更注重文章細節,所以我會經常會對文章進行修改,包括《我的男友》這本書,我也非常注重細節描寫。文中用到了有趣的比喻和一些新的表現方式,希望大家能夠感受到。關於結尾,點點和鯰太郎在最後一個場景裡擦肩而過,他們兩人終歸還是有一種互相連接的關係,所以對於這種留有餘地的結尾,我自己很滿意。讀者:今天我是蹺課從天津趕過來的,其實我特別喜歡你那篇小說就是《碎片》,我很喜歡(書中)描述女兒和父親與家庭的那種疏理感,所以就是想問您以後再創作小說中會不會往這個方面轉型,就是更加描述家庭之間、子女之間的關係。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好像日本的作家特別容易把握好文章語言的簡潔性,不喜歡那種長篇大論的敍事。這是不是您現在創作的一個特點呢?青山七惠:關於家庭這個主題,確實是小說中一個很重要的主題。我有兩個妹妹,我和我妹妹之間的關係對我來說很重要,這也對我小說創作起了很大的影響。當然現在沒有什麼具體的計畫,可能以後會嘗試這方面的題材。 關於簡潔這個問題,我自己喜歡簡潔的表現。如何在一個簡潔的句子中間表達充足的內容,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課題。但是我想其他的日本作家並不全是這樣,也有些人喜歡一些複雜和難懂的表現。這個我想每個人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