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8  晶報

這一次，村上春樹是明說了：「並不是一切都會消失在時間之流裡。我們那時候強烈地相信什麼，擁有可以強烈相信什麼的自己，那種心情並不會就那樣空虛地消失掉。」

村上這樣的人：冷淡、節制、少言而謹行。所發出最樂觀積極的宣言，也不過如此。《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的主角多崎作終於明白，在注入於血液之中黑的白的各種象徵，都需要化解成你自己的色彩，你絕對不是空的容器，而有容乃大。

即便，像多崎作那種對著世界有幾十尺寬的距離，儘量對著身邊的人採用有禮貌的疏遠之姿，對自己的人生高度疑惑的人，這次也開始沿著他應循的人生之路堅定地移動。這個人物再也不像之前所有村上筆下擁抱虛無的男女一樣——無所感地生存著。

這是村上給我們最好的鼓勵。我們即便對自身青春回顧及珍惜，但依然可以好好地平靜地繼續以慢跑的姿態，配以有節奏的呼吸，健健康康、有活力地活下去。這才是生存之道。

不像大江健三郎那樣以一個老者的靈魂對待讀者。村上這個喝著凍啤酒、吃著簡單食物的男人，卻總是以一個不准許老去的形象示人。如一個服裝設計師，極度簡約，無洛可可的華麗、無絹絲的滑美。他行事低調但內心透徹，甚至可以看做一個無色的人。無色，便可以不老。

雪泥鴻爪、化做春泥，所有一切青春之物，都這樣那樣地以不同的形態不同的植入，靜坐在某處，等著被召喚或永遠不被提及。就像你桌面上的音樂盒，你不扭轉，它不發聲。

這是三十多歲時多崎作的人生巡禮。

以色彩和音樂代表他的兩個人生階段，當初不能釋懷解脫的回憶，無言以對的青春，終究也要前來要求一個解釋。

那是我們所說的洗滌、贖罪？抑或是和解？

是你和年少的你和解；是你和過去的你對話；是你和時間流殤交手。

最主要的，是那些傷害過你、忽悠過你的同伴，是曾經與你那麼肝膽相照、生死相許的結盟，是伴著你以為是自己最明亮驕傲的儕黨。但是，他們都突然地背離出跑，留下你一個人怔怔地，宛若孤兒站在人群之中。

我們的青春之年，誰沒有碰上這樣的人？狠狠地割你一刀，然後走人，連一句對不起都懶得講。後來，我們自己要以千倍的時間、精力去修補、療傷。

多崎作為什麼想死？就是因為冷酷不是來自敵人而是朋友。

多崎作是無色彩的，有色彩的是他那四個朋友，紅藍白黑，以及那個聽李斯特《巡禮之年》的灰田，他們色彩都如畫筆一樣，沾染了多崎作的無色，也變得斑雜灰蕪。這些當然不是誰想要的色彩，但卻是我們一定得經歷的。

這是村上在這本書給我們更強烈的訊息——不管我們有多悲觀，我們有多少傷口，都在時間之河中，漸漸顯示如塔羅牌上的預言。你漸漸地走向對人生的寬容和諒解，那是殘酷時間給我們小小的回贈，不憂不懼，只要你沒有死去，你就會像多崎作一樣，不再否定你自己，並接受你之所以成為現在的你這個的現實。

這時，我們可以好好地坐下來，喝一杯。而你的那些往事，漸漸消融在背後，再不能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