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肥皂劇 - 沙隱村

美國的電視肥皂劇起步於20世紀40年代末，定格於20世紀50年代初期。CBS在1950年開播的《最初一百年》（TheFirstHundredYears）被當作電視肥皂劇之始。20世紀50年代電視肥皂劇成長發達的時期也正是廣播肥皂劇沒落衰敗的時期。1960年11月25日，美國最後一部廣播肥皂劇《瑪‧帕金斯》停播，宣佈了一個舊時代的結束，電視肥皂劇從此全面佔領了日間廣播電視娛樂節目的舞台，繼而迅速發展。

但電視肥皂劇畢竟脫胎於廣播時期的肥皂劇，因此在諸多基本特徵上一直繼承著廣播肥皂劇的衣缽。以18-49歲的家庭婦女為主要觀眾，以家庭日用品製造商為主要贊助者，以普通環境中的離奇故事為基本公式，以無止無休連綿不絕的敍事為基本結構……在這些基本點上，電視肥皂劇與廣播肥皂劇並沒有什麼不同。

流水線上的產品
作為美國商業電視的一種大宗節目，日間肥皂劇的生產具有產量高、成本低、製作週期短的基本特點。適應這些特點，日間肥皂劇就像工業化社會中其他各種產品一樣，是在分工細密的流水作業中被按部就班地製作出來的。日間肥皂劇的生產流程，從情節設計、腳本寫作到現場實拍和後期製作，大體上是如下一個過程：

美國日間肥皂劇的製作流程
1.情節設計主筆6-7週
2.編寫提綱提綱作者4週
3.編寫腳本對話作者3週
4.編輯腳本總編（腳本）2週
5.實拍準備製片人、導演等
6.實拍導演、劇組成員1週
7.後期製作編輯

這種在流水線上被趕製出來的電視劇作品，不但同以往的各類傳統藝術樣式有著巨大差別，而且與目前流行的普通電視劇也有很大不同。由於美國電視行業內部競爭十分激烈，人員淘汰極為殘酷，所以劇組人員大都技藝純熟，工作態度認真負責，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製作時間緊迫、經費困窘帶來的難題。

在日間肥皂劇的製本過程中，扮演主導作用的是製片人和站在他身後的贊助商。在藝術上算是核心人物的是主筆，而腳本作者、導演、主演以及攝影、美術、錄音等方面的人員都是處於被動的從屬地位，後者乾脆被稱為「技術人員」。所有這些人員都在非常認真地完成著自己職位的任務，但不能越雷池一步，更不允許有個性的發揮。在具有大工業生產特色的流水線上製造出來的日間肥皂劇，不可避免地成為電視節目中公式化傾向最嚴重、模式規範發展變化最小的一種樣式。

肥皂劇的公式
美國白天播放的肥皂劇一般每週播5天，全年260集。每一集開始時，通常有一個開場白，展示幾個上一集的基本鏡頭，或者配上畫外音，加以解說。每一集播完可能再加一個結束語，概述本集講述的主線情節。一般劇中最扣人心弦的懸念會安排在星期五播放，以使觀眾繼續保持興趣。

美國日間肥皂劇的總體特徵，綜合起來大約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

首先，肥皂劇中的人物都有著錯綜交叉的關係，在這些關係中最突出的是家人、戀人或友人關係。

其次，情節是高度公式化的，因而人物基本上是類型人物（扁平型人物），只是對於一些主要人物賦予某些「鮮明的」特性或是特徵，以便區別於其他人物。

第三，情節的轉捩點是戲劇性的。導致劇情發生轉向的大都是多少有些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動因，過多的事故和突發性疾病使得肥皂劇帶有相當濃厚的宿命色彩。

第四，故事主要靠人物的對話而非動作和畫面語言來交待展示，即使是只用耳朵聽也能夠理解肥皂劇的全部內容。　

第五，本來平淡無奇的內容經由秘密和謊言的包裝而生出無數波折。

第六，每一集中的廣告插播和每週5集的週期造成了固定的節奏，具體說來就是每隔大約6分鐘要有一個小高潮和一個普通力度的懸念，每一集末尾處要有一個中高潮和一個較強力度的懸念，每當星期五那集的末尾處要有一個大高潮和一個力度很強的懸念。

第七，肥皂劇永遠是多線索敍事，一般情況下是同時講敘三個故事。曾擔任美國著名的日間肥皂劇《另一個世界》主筆8年之久的哈丁‧萊梅總結經驗說：「寫肥皂劇就像是同時在寫三部普通戲劇，當其中一部正在結尾的最後一幕時，另一部正處在第二幕，最後那一部則是第一幕剛開頭。肥皂劇無頭無尾，它是個沒有終止的中間段。」肥皂劇作家很講究把同時敍述的三個故事錯綜起來，讓它們相互勾連，緊密結合，並且把這種技巧稱作「堆砌」（blocking）。但在實踐中要「堆砌」得好並不容易，在大多數情況下日間肥皂劇只簡單地採用平行敍述的方式，把三個故事切成小段分別講述。

人類歷史上最冗長的戲劇
日間肥皂劇有著諸多鮮明特點，而這些特點當中最為突出的還要屬它的無止無休的連續性。有論者認為，「連續劇原本是廣播媒介的一種天然格式」，「不論從商業角度出發，還是從廣播電視業者的角度出發，連續劇都具有許多其他戲劇形式所不具備的優點。」這些「優點」具體說來可以分為兩大方面：首先是定時的、持續性的、通俗的敍事節目能夠製造出一批穩定可靠的觀眾，進而保證贊助商可靠的廣告收益；其次是連續劇突破了傳統戲劇（電影）的時間限制，為創作者在無限的時間中自由發揮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條件。

在時間方面得到解放的日間肥皂劇與其他所有的戲劇形式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鼓勵人們相信，劇情是在沒有折疊的「真實時間」裡發展的，時間的步調同我們日常的感覺好像是一致的。許多肥皂劇還有意讓人以為劇情的發展同現實時間完全是同步的，有些肥皂劇專門在耶誕節播出反映聖誕生活的劇集。這種不經提煉壓縮，在時間上照搬現實生活的敍事方式，對於戲劇來講到底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退化，還需要認真研究。但這種敍事方式確實製造出一種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新型戲劇，而且至少在長度方面創造了戲劇史上的最高紀錄。

到目前為止，歷史最悠久、篇幅也最冗長的美國日間肥皂劇是CBS的《指路明燈》，這部戲也是目前仍在播放的唯一有著廣播劇前身的電視肥皂劇。早在1937年，廣播肥皂劇《指路明燈》首先是在NBC的廣播網中以15分鐘一集的長度連續播送的，後來這個劇的製作和播放權才被轉讓給CBS。在連續播放了15年之後，於1952年改播成電視版（廣播版同時存在，直至1956年）。電視版每集長度最初也是15分鐘，不久後延長為30分鐘，再延長為60分鐘。1978年，該劇去掉了劇名中的定冠詞，由原來的TheGuidingLight變為Guiding Light，這一變化並沒有影響到它的人物和內容。到現在，這部長劇已經從未停止過地連續播放了近70年，總共播出了1萬7千多集，總長度達1萬多個小時，如果轉換成文字形式，按照美國通常的標準，一集60分鐘的肥皂劇大約要有100頁左右的列印腳本，也就是其劇本總共已經有100萬頁之多，用汗牛充棟這個詞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但不知是西方人對這樣一部超級長劇（而且還在繼續生長、延長）早已熟視無睹，見怪不怪，還是知識學術界根本不打算把肥皂劇歸入戲劇之列，《金氏世界紀錄大全》一類書對這項最長的戲劇紀錄並沒有予以錄入。

幾十年來，《指路明燈》的故事場景由虛構的中西部小鎮「五點鎮」轉移到洛杉磯郊區的西爾白哈茲鎮，又搬家到了泉地鎮（兩鎮都是虛構的），主要人物也由魯特萊吉牧師一家發展為講述了鮑耶一家四代幾十口人的種種經歷，同時又由鮑耶家的人引出了與其有關的馬勒家族、斯包丁家族、雷頓家族、錢伯樂家族和劉易士家族等等。這些家族的成員因為婚姻、戀情等關係糾纏在一起輪番表演。故事中最引人注目的，或者說推進故事的動力，主要就是情感糾葛和婚變。由比實際生活更複雜的人際關係構成的老生常談式的故事流，就這樣無始無終地講了半個世紀，也就有幾百萬觀眾一直耐心地關注著劇中人物那反復無常的命運。

尋常人家的不平凡經歷
肥皂劇的製作者們為了拴住觀眾，保持較高的收視率，也在刻意地使自己的戲劇貼近生活，以便融入觀眾的生活。為此，「真實主義」就成了日間肥皂劇的一個基本創作原則。在這個原則的指導下，日間肥皂劇對於細節的逼真度要求很高，從表演到場景和服裝、道具，都必須顯得非常真實、非常自然。這種傾向也影響到日間肥皂劇的總體內容，使其對社會現實問題的反映往往超過其他類型的電視節目。其題材包括婦女解放、虐待兒童、酗酒、職業、私生子、已婚及未婚夫婦的生活等問題。這種情況使日間肥皂劇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反映美國現代社會的一面鏡子。

與此同時，肥皂劇也不敢在戲劇性方面有絲毫鬆懈。在肥皂劇中，創造人物最重要的一點是：要提供機會讓人物捲入沒完沒了的、各式各樣的煩惱中去。劇中人所面臨的難題應該是觀眾們大概也會碰到的難題，但又比實際生活中的難題要誇張些。既真實可信又要富有戲劇性。這樣就使觀眾有機會去同情那些比他們更不幸的人，產生同病相憐的共鳴。另一方面，劇中的遭遇和處境應使觀眾感到激動人心或饒有風味，使觀眾產生一種脫離現實的感覺，使觀眾感到自己來到了劇中人的身邊，也在做劇中人正在做的事情。這些事情應該是觀眾想做而又做不到的。

對於「真實」與戲劇性的結合，肥皂劇專家們認為：「同所有大眾藝術一樣，肥皂劇中最優秀的和觀眾最喜歡的內容是『熟悉的變異』或『用少許新穎去挑戰舊套』。」所以在這些日間劇中，貌似平常人家的平常人物卻總是有些不太平常的經歷。肥皂劇世界中的人物總是比現實世界中更多地被婚變、事故、疾病和刑事案件困擾著。《天地翻覆》中的「壞女人」麗薩就結過6次婚，共有52個情人，生過3個孩子，懷過一次「鬼胎」，發過一次瘋，並且遇到過無數次事故。據統計，在日間肥皂劇中，離婚者占劇中人物的比率高達17%，差不多是現實生活中這一比率（6%）的3倍；肥皂劇中第二位的致死原因是汽車事故，有5.3%的劇中人在交通事故中死於非命，而在現實生活中這種死因只占第四位，比率是0.22%；自殺率在肥皂劇中與美國現實世界的差別最大，前者為0.88%，而後者只有0.013%，相差將近70倍。肥皂劇儘管粗糙、膚淺、疏於文采，卻能夠映出美國當代社會的潮起潮落，甚至能夠領導社會時尚的潮流。看起來，這一類型還遠沒有呈現出衰老之相，它大概還會伴著電視事業的生長長期存在下去。這裡面的內在原因就需要人們去做進一步的探索了。（作者：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