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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日本與台灣的流儀(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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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ka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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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  2009.04.06

白洲次郎的流儀

蕭蔓

     我開始覺得革命比戰爭還要殘酷。一次又一次的革命,「流儀」消失了,比一把又一把火,燒個精光,還讓人愁腸寸斷……。

     三月的日本,電視記者帶著攝影機,全國上下搜尋第一株綻放的櫻花樹。節目中展示精密計算的溫度統計表,得出一個結論:今年二月氣溫比往年升高2.9度,因此各地櫻花都將提前開放。

     離首爾比東京更近的福岡,三月十三日櫻花搶先開了,拿下自和歌山櫻花一九五九年三月十日提前開花以來,五十年的另一個歷史新紀錄。

     日本是一個「know how」的國度。一朵櫻花,也得掌握、紀錄,計算它何時出現、較量它開花先後。不因為風花雪月,就絲毫馬虎。讓人在困頓時刻,想從這裡找到身心安頓。

     特別是這個世界出事了,景氣衰退攪亂了原本「不斷成長」與「擴大消費」的一盤順棋。

     去年夏天的「北京奧運」,我現在回想起來,像是告別一場華麗金庫即將捉襟見肘,又像是預言此去的經濟困局。逼得走路有風的企業老總,個個灰頭土臉,排著隊伍卑微的央求抒困。

     商人,一腳跌進數十年難得一見的蕭條黑洞。

     受到挫傷的不只是他們的版圖、面子,也是每個被牽連,失業的個人與家庭。

     春天,福岡櫻花提前開了,讓人想起日本金融泡沫也早在十年前,提前爆發了。

     走在四周被新摩天大樓、高架快速新幹線包圍的東京車站前,身邊人群穿梭,多是穿戴講究、斯文沈靜。我心想,這個被世界判定提前景氣衰退的城市,怎麼不見上海、廣州火車站前扛著棉被、拎著臉盆,辭工返鄉的落難人潮?

     我鬆了口氣,發現金融海嘯後的東京,還是購物天堂。

     書店裡文具部隨眼一排「和風墨水」:香水瓶身,十四種顏色,有著詩樣的名稱:藍是朝顏、露草,綠是霧雨、月夜,紅是躑躅、夕燒。我的心發燙,心想不論是誰?怎麼能在痛快消費過日本之後,不愛上她?

     東京二十三個區,隨便一個地鐵站周邊,繁華、熱鬧,讓許多國家的首都城市都相形遜色。偶而,我在大樓間失去方向感,卻從不曾找不到任何我想像得到的商品。不論願意不願意,日本商人總是讓我在這裡想要傾家蕩產的買東西。

     商人不只決定了我們的生計,商人的想像力,也為我們的品味定調。日本商人的好品味,常常讓我在花錢付帳時,想要說敬語鞠躬致謝。

     書店出口處,奢侈的騰出一張法國餐館的白布圓桌,陳列一個「白洲次郎?流儀」。

     這樣的排場,我不禁自問:白洲次郎是誰?

     指標人物

     暫且不管講談社、新潮社等紛紛出書介紹白洲次郎與妻子白洲正子、銀座松屋百貨的美術館不久前為他倆舉辦生平回顧展、NHK三月份上映以他為名的三集紀錄片。卻怎麼也無法不好奇,日本媒體公布「引領日本大眾時尚的指標人物」,頭一號人物就是他──白洲次郎。

     一個過世二十多年的歐吉桑,為什麼能領先小田切讓、濱崎步,成為日本人心目中歷久不衰的的時尚偶像?

     翻開書,隱約記得:三宅一生剛開始受到歐洲時尚圈寵愛,白洲夫婦當過他的模特兒。那時我在巴黎唸書,放學總得吃一個剛出爐的巧克力夾心麵包,走過他的櫥窗:海報上一襲帶帽斗蓬披風長大衣,當年七十三歲的次郎,一頭白髮,手插在口袋裡,鬆鬆繫著長圍巾,神情安靜的望著鏡頭。身旁的妻子白洲正子眼神炯炯,雙手插腰,腰際是三宅一生迷倒法國人取自和服的褶繞布。正子穿高統馬靴,身量幾乎和一八○的次郎不相上下,兩人顯得格外高頭大馬,我記得,那是再出色的專業模特兒也穿不出來的華麗氣派。

     想當然,白洲次郎出身富商,爸爸是紡織大貿易商。我一直以為日本人崇拜法國,一切奢華事物,總是要扯上幾句法文。但次郎的流儀,倒提醒我,英文仍然是主流,不是粗枝大葉的美式英文,而是上等英國腔英文。日本上層階級心目中的「紳士」,不只懂得法國美食干邑白蘭地蒸鯛魚、萊姆酒舒芙蕾……,還得對英國王室的品味有所掌握。

     白洲十八歲留學英國劍橋念人類學。日本人著迷他的「英國紳士流儀」──照我看,複製起來並不困難──西裝就直接去倫敦著名的Savile Row 15號,找到那家店窗高掛,門前圍著白金漢皇宮般的低矮雕花鐵欄杆的「Henry Poole & Co.」西服店。老師傅翻開厚重的量身簿,每筆尺寸都一一保留,白洲次郎的身形也儕身其間。帽子、雨傘、風衣……紳士們的標準配件,白洲在St. James’s街上採購。門牌6號是自十六世紀起專門供應皇室的「Lock & Co.」帽子舖。我走遍美國、加拿大,凡是講究的帽子店,門面總是向Lock & Co.致敬,一律的墨綠色櫥窗,女帽擺一邊、男帽擺一邊,中間隔著木櫥櫃,上面擺著幾雙小羊皮手套。

     同一條街,54號的「Swaine Adeney Brigg」,讓天下的風風雨雨,增加一點王室質地。依我看,日本人學習精神超強,一個白洲次郎,就已經為他們把現代日本的「洋.和」風格定了調:從他的英國骨董跑車、68年產的保時捷911S車款,到他喜歡的Macallan、Glenfarclas、Black Bottle純麥威士忌,到他的和服,表面是低調黑色、襯裡卻是含有喻意的華麗豹紋、鶴形。他也懂得「玩」,與寶塚歌舞團、祇園藝妓往來密切。我想,比起聽來聽去總是一個古典音樂,即使高格調人家,大概也會覺得煩悶吧。

     「流儀」的真諦

     相對於拘謹、正統的英式風格,據說白洲次郎是日本第一個穿牛仔褲的男人,搭配白色圓領T恤,牛仔褲管向外翻捲,姿態比James Dean多一份貨真價實。

     那年他四十三歲,日本戰敗,他放下家族生意,擔任日本首相吉田茂的助手。幾乎每個戰後出生的人,都被告知過這個故事,我也不例外:有一次他代表天皇致送一份禮物給當時被稱為「日本皇帝」的麥克阿瑟。麥帥隨手一揮,叫他擱在一旁。白洲立刻板起臉孔,嚴肅地說:「要天皇陛下的禮物放在一邊,連做人的基本禮節都不懂,禮物我帶回去了。」

     剛聽,我以為他富商出身,自視甚高,敢做、敢說,少爺脾氣嘛。但仔細一想,台灣每天政商關係新聞中,多少「豪門子弟」,都在面對比自己更高的權貴時,慌了手腳。

     白洲參與日本戰敗與盟軍斡旋的終戰事務。他英文很好,連美國軍官都不得不佩服。英美主導制定的日本新憲法就由他翻譯。依我之見,他對日本更大的貢獻,是他堅持「國家要獨立,一定要培養國力及經濟復興」,創立了「通產省」,扶植商人發展,從經濟自主爭取到日本人戰敗後的民族尊嚴。

     可見「流儀」不只是權貴人物吃穿風流的軟傢伙,還得加上品格;或是勇敢、或是正直、或是理念。

     上層階級的品格,具有指標作用,影響的不只是全民的品味,還是國家的格局。

     流儀,簡單說就是「方式」。英文的style,所謂風格,是有品有格的層次,其中的「品」常常是創造典範傳奇的來由。

     一九九三年,我喜歡的日本雜誌《太陽》,出了一本創刊三十週年紀念特集,主題是「100 Key Words for Understanding Japan」(認識日本的關鍵100字),其中花道、茶道兩項與日本風格教養相關的題目,破例由白洲正子一人執筆,可見她在日本人心目中的份量。

     《茶道》一文裡她寫著:岐阜縣一位骨董商人邀她至深山鄉居,品嚐當時已經被禁止獵捕的「野鶇」。飯後,商人開始奉茶。點茶的手法純熟、自然,且不拘泥形式、排場。中途還為了讓客人心寬,對於該如何握杯、轉杯這些得上課學習、令人緊張的禮儀,謙和的說:「哦,這個步驟,我忘了該先還是該後。但沒關係,只要您們喝得歡喜就好。」

     典範的消逝

     白洲正子沒有仗著自己貴族出身(父親是日本伯爵),拘泥茶道儀式。反而放膽推論,四百年前創立日本茶道的千利休,應該就是如此「自在」對待茶道。

     這些文字出版時,白洲正子已經八十三歲,五年後就過世了。她留下有關日本骨董、古典文學、古剎、遊記等鑑賞文章,至今仍是日本人引用效法的品味指標。我喜歡她自由自在的觀點,不至於讓人焦慮,像是深怕別人跟不上的菁英人物時尚評論。

     白洲夫婦一九四二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之際,住進東京郊外町田市的居所「武相莊」,這是一棟依照日本古法搭建的稻草屋頂宅院,已經被指定為國家級古蹟保存,對外開放。從庭園種植四季不同的花草,主屋、書齋、茶室,磨舊的皮沙發、烤年糕的炭爐、歷經風霜的行李箱……,可以略略領會這位「昭和時代第一美男子」的生活起居。我也從這裡瞥見,日本人心目中的闊綽,不由什麼金碧輝煌來定義。當然,日本也從不忽視她「金碧輝煌」的一面。

     熱鬧的週六夜晚,我抵達京都,立刻赴約「祇園」。花街不景氣中仍車水馬龍。白天高溫晴朗了一整天,但是一部接一部的黑頭轎車,輕輕碾過的石塊路面,因為先前灑了水,濕漉漉透著銀亮。

     潑水是為了防止灰塵僕僕,走著走著,襯出一家家暖簾掀動,隱約透出來的光線,照映地面,反而營造出一個日本連續劇裡「夜雨瀟瀟」的纏綿意境。

     祇園主道兩旁低低矮矮的屋簷,每隔幾步路,分岔出其他的小胡同。門面不決定內屋的深淺,各自守著自己的熟客,說好幾時入席,媽媽桑早就跪等在玄關榻榻米上。

     偶而,出租車駛近,一左一右門開,下來兩個拎包袱的藝妓,身子淺淺前傾,對著車內正襟危坐的盛裝夫人行告別禮。夫人點點頭揮揮手,像是說:「去吧!今晚侍候著。」

     巷弄裡三三兩兩,看起來鬼鬼祟祟的觀光客,比真正光顧的來客更亢奮,握著數位相機像獵人般守候著,終於看到藝妓,再也按耐不住,閃光燈此起彼落,催逼著她倆切切小碎步,迅速閃身入那窄門。庭院深深裡一片神秘天地,我相信,被隔在門外的人,那薄薄的一掛暖簾,像一道永遠解不開的謎。

     古老的風月場所,在這個不斷創造「新潮流」的國家,照樣被捧在手心裡呵護著。新宿的AV女優與京都祇園藝妓,各有各的生存空間,互不攪和。

     臨行,我遇上一把火,燒掉了麻生首相外公吉田茂在神奈川的老宅。麻生在這裡度過童年。他回憶日本戰敗,景象一片蕭條,外公卻對他說:「日本是一個很有底力的國家,民間的潛力發揮出來,力量會很大。」

     幾番赴日,我越來越認同「哈日族」的熱情,甚至能逐漸體會李登輝真情流露的慨嘆「身為台灣人的悲哀」──我心想,若是我們也多幾個白洲次郎,傳承一點富裕人家的流儀──是不是兩岸的送往迎來,就不必只能是端上檳榔,還得送上西施。

     我開始覺得革命比戰爭還要殘酷。戰敗了,保留了底力,還能向上提升。一次又一次的革命,卻在刨根挖底的翻轉、顛覆之餘,「流儀」消失了,比一把又一把火,燒個精光,還讓人愁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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