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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國語比較高級
2016年05月01日
在學校不能說台語,要是讓老師聽到,就得罰站。之前在幼稚班沒有這種規定,我從來沒意識到原來自己有些話用台語說得比國語溜,上了小學在禁令下,才發現話出口前如果不先咬住舌頭想一想,很容易犯規。
鄉間的共通語言是台語,有太多日常不做二想地使用台語,就連鄉音濃重的老杯杯來家裏拿藥,也會使勁拼湊出關鍵字彙說明病情,「窩這個腳要吃通會摟的藥」,血路在農村要用台語通。剛上小學那一兩年,稍微緊張一點,家裏沒有人能教我,國語主要看電視亂學,在學校硬說,吃「芋粿巧」也要變成吃「芋頭糕」,自己掰得心虛,老師聽見也浮現飄忽的微笑,不知是嘉許我一心全國語的志氣,還是也發覺國語說不出「芋粿巧」的微妙。
我沒想過要反抗,我想說好國語。國語歌曲可以小城充滿喜和樂,但是台語歌曲一天到晚自悲自嘆歹命人;穿體面衣服輕聲細語工作的人,絕大多數說國語;黝黑臭汗奔波窘困的人,常常說的是台語。我從來沒有猶豫,自從開始上學以後,前往那個體面的輕鬆的明亮的世界,就一直是唯一選項。我羨慕那些從小就說國語的同學,他們學我們講「惦惦」的時候,不懂要在音尾把嘴唇合上,那個笨拙的神態,看起來十分高尚。
全家一起當上等人
上進心發達過頭的時候,我曾經憤怒家人為什麼不會說國語,如果全家都說好國語的話,我們就可以一起當上等人了。阿嬤不會說國語,她想學國語歌的時候,得讓我先唸給她聽,讓她為歌詞逐字注上平假名。遇到ㄓㄔㄕㄖ的捲舌音,日文就無解了,只能取近似值,我對捲舌音沒有堅持,但是很想要她發好「ㄈ」的音。那些從小說國語的人,未必顧得全捲舌音,但是絕對不會說錯「ㄈ」,一旦說出「灰翔」,就是徹底洩露了我們低俗的出身。
阿嬤不喜歡我緊盯著她的ㄈ,那是她一輩子沒用過的唇形,連帶嘴裏的全口假牙很難裝得牢靠,讓發音更加困難。她唱不準的時候,我毫不留情的訕笑,讓她感受到我對台語腔的羞恥心。她會說:「啊拍寫啦,阮都嘸讀冊,卡嘸水準啦。」她也同意只會講台語是落後一點。
有一天,我意外挖出一堆古董簿本,其中年份最久遠的,是阿公少年時讀書的抄書筆記,全是論語孟子中庸大學的金句選錄。霎時間我意識到,阿公一個字國語也不會講,但是他讀過書,而且讀得比當時的我多。然而,國語在台灣的確比台語高級,我知道自己的觀察沒有錯,但是究竟為了什麼原因比較高級,我卻要十幾二十年來靠著用國語讀書,離開台語的鄉鎮,移動到相對國語的城市,過國語的生活以後,才有機會聽聞人們用著國語辨析,台語曾經如何低級了去。(本文摘自《俗女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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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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