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傳真〉 悲觀主義者毛澤東

◎王丹

我們過去在歷史上看到的毛澤東，是一個意氣風發、縱橫天下的大獨裁者。這是毛澤東的表面，但是，如果從側面看看他的內心，我們會發現，他其實在內心深處有著自卑和悲觀的一面。

世界上有一類人，腦子是一直要處於亢奮狀態的，是無法安靜下來的。這是心理問題。毛澤東就是典型。他這個人，性格上也具有很多矛盾糾結的地方。1966年7月8日，他在武漢寫給江青的信中講到過自己的心理狀態：「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時曾經說過：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可見神奇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總覺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就變成這樣的大王了。」這段話過去分析的人不多，但是我覺得是很重要的關於毛澤東心理狀況的資料。毛澤東在北大求學階段，見識過很多中國當時的一流菁英人才如陳獨秀、李大釗等，與他們相比，毛很清楚自己學識的差距。這樣的心理影響很可能貫穿他的一生，使得他會發出「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感歎。也就是說，他的內心，其實是知道自己的勝利並不是建立在很堅實的基礎上，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是僥倖的結果。通常，一個非常具有自信的人，不會過度疑神疑鬼。毛澤東貌似氣勢磅礡，但是內心深處的不自信，才是他在政治上警惕心很強、時刻懷疑會有人對他有取而代之之意的深層心理因素。

毛去世的時候，對未來已經很悲觀了。歷經政治風雨，他深知黨內的老幹部派表面上服從他，其實只是在等待他的死亡，然後就會否定他的政策，但是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在病重的時候，他召集華國鋒，王洪文，張春橋，江青，姚文元，王海容等交代後事的時候，對自己的一生做了總結，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八十多了，人老總想後事，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蓋棺論定，我雖未蓋棺也快了，總可以論定了吧！我一生幹了兩件事。一是與蔣介石鬥了那麼幾十年，把他趕到那麼幾個小島上去了。抗戰八年把日本人請回老家去了。打進北京，總算進了紫禁城。對這件事持異議的人不多，只有那麼幾個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無非是讓我及早收回那幾個海島罷了。另一件事你們都知道，就是打動文化大革命。這事擁護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這兩件事沒有完，這筆遺產得交給下一代。怎麼交？和平交不成就動蕩中交，搞得不好後代怎麼辦，就得腥風血雨了。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 他晚年最愛讀庾信的《枯樹賦》，反覆讀，並能大段背誦。臨終前讀的最後一篇文章就是這篇，「每每讀到『昔年移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便老淚縱橫」。

這樣的心境，這樣的毛澤東，或許會讓我們對歷史的感受更深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