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病關係

鄭鴻鈞

　

我有一位鼻咽癌病人特別從加拿大回來找我治療。病情檢查起來很輕，是第三期的T1N2，根據我們自己的研究，這樣的鼻咽癌病期發生遠處轉移的機會小於5%，存活率可以高達90%以上。然而治療前的全身檢查，發現肝臟左葉有一個3公分的腫瘤。我的同事中有人認為是肝轉移，也有人認為這可能是原發性肝癌。由於他同時也是B型肝炎的帶原者，肝癌的可能性似乎多了一些。我們一貫的作業風格，拿出證據來；肝臟細針切片，最後證明是肝癌。相對於鼻咽癌，他的肝癌屬於早期，治療成功率比鼻咽癌差些，大概在七、八成左右。

【2003-12-24/民生報/A14版/健康平台】

他有點怕我，主要的理由是，我已治療好他的鼻咽癌，肝癌的部分他卻不想治療。每次門診我都費盡唇舌，要他接受肝癌的手術或酒精注射，但幾乎每次都快要忍不住脾氣，心想怎麼會有這麼頑固的人。

他選擇治療肝癌的方法，是「生機療法」，他怕我，是因為他不聽我的話。所以他來看我的心情，一定忐忑不安，因為不知我又會如何「說」他或「罵」他。這次門診，超音波檢查腫瘤已經長大到6公分，依定義已不再是早期肝癌，但手術切除以後仍然有50%的存活機會。

實習醫師正在我旁邊，我趁機來個機會教育，解釋為什麼一定要忍住脾氣。如果生氣了，他就不會再來追蹤，也就永遠沒有機會拯救他的性命，雖然看著治癒的機會一天一天流逝，難免氣餒。醫師與病人的關係，其實並不是醫師說什麼，病人就一定要服從的「專制」關係。病人不聽話，並不是不尊重；面對恐懼甚或無知的病人，保持心平氣和，才有可能真正的幫助病人。

嚴格說，病人與醫師之間的關係，是專業知識與非專業知識人的關係，也是忠告者與被忠告者間的關係。被忠告者可以接受，也可以有自己的主見。他不願意接受肝臟手術的理由， 是因為有朋友肝癌手術後很快又復發。但是，他沒看到的事實是，作「生機治療」，他的腫瘤從來就沒有消失過，而且愈變愈大。

在逐漸開放且日益民主的社會，專業不等同於專制，醫病關係不應是專制的從屬關係，而是平行的對等關係，病人願意接受治療，是因為相信醫療建議對他的健康有幫助，自然心甘情願的接受治療，也因為這種平行的關係，互信的建立非常重要，一位「可信任醫師」說的話，比一位陌生醫師說的話更有說服力，也更容易被接受及順服。

專制的關係雖然比較容易讓病人服從命令，但更多時候，病人因拒絕醫囑，害怕再到門診「挨罵」，也就喪失了治癒的機會。平行的關係使病人和醫師是站在一個平等的立場，允許一些醫療忠告沒有強制力，病人感覺有選擇的自由。無可否認的，病人參與治療的決定，常常比較容易增加病人完成治療計劃。強制性的醫療即使暫時克服了病人的抵抗與恐懼，但遇到治療的困難或副作用時，病人也會因缺乏毅力而半途而廢。

相對而言，成為聰明的病人，避免因為恐懼與無知，受騙上當而做錯誤的選擇，也成為病人該負的相對責任。

（作者為和信治癌中心醫院臨床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