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久晦後的五月清晨,四歲的小女兒忽然尖叫起來。
"媽媽!媽媽!快點來呀!"
我從床上跳起,直奔她的臥室,她己坐起身來,
一語不發地望著我,臉上浮起一層神秘詭異的笑容。
"什麼事?"
她不說話。
"到底是什麼事?"
她用一只肥勻的有著小肉窩的小手,指著窗外,
而窗外什麼也沒有,除了另一座公寓的灰壁。
"到底什麼事?"
她仍然秘而不宣地微笑,然後悄悄地透露一個字。
"天!"
我順著她的手望過去,
果真看到那片藍過千古而仍然年輕的藍天,
一塵不染令人驚呼的藍天,
一個小女孩在生字本上早已認識
卻在此刻仍然不覺嚇了一跳的藍天,
我也一時愣住了。
於是,我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
兩個人一起看那神跡似的晴空,平常是一個聒噪的小女孩,
那天竟也像被震慴住了似的,流露出虔誠的沉默。
透過驚訝和幾乎不能置信的喜悅,她遇見了天空。
她的眸光自小窗口出發,響亮的天藍從那一端出發,
在那個美麗的五月清晨,它們彼此相遇了。
那一刻真是神聖,我握著她的小手,
感覺到她不再只是從筆劃結構上認識"天",
她正在驚訝贊嘆中體認了那份寬闊、那份坦蕩、
那份深邃--她面對面地遇見了藍天,她長大了。
那是一個夏天的長得不能再長的下午,
在印第安那州的一個湖邊,
我起先是不經意地坐著看書,
忽然發現湖邊有幾棵樹正在飄散一些白色的纖維,
大團大團的,像棉花似的,有些飄到草地上,
有些飄入湖水裡,我仍然沒有十分注意,只當偶然風起所帶來的。
可是,漸漸地,我發現情況簡直令人暗驚,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
那些樹仍舊渾然不覺地在飄送那些小型的雲朵,
倒好像是一座無限的雲庫似的。
整個下午,整個晚上,
漫天漫地都是那種東西,
第二天情形完全一樣,我感到詫異和震撼。
其實,小學的時候就知道有一類種子是靠風力靠纖維播送的,
但也只是知道一條測驗題的答案而已。那幾天真的看到了,
滿心所感到的是一種折服,
一種無以名之的敬畏,
我幾乎是第一次遇見生命--雖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雲狀的種子在我心底強烈地碰撞上什麼東西,
我不能不被生命豪華的、奢侈的、不計成本的投資所感動。
也許在不分晝夜的飄散之餘,只有一顆種子足以成樹,
但造物者樂於做這樣驚心動魄的壯舉。
我至今仍然常在沉思之際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
不知湖畔那群種子中有哪一顆種子成了小樹,
至少我知道有一顆已經長成,那顆種子曾遇見了一片土地,
在一個過客的心之峽谷裡,蔚然成蔭,教會她,怎樣敬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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