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訊
 
 
一個台灣女孩，四年前不顧家人反對，滿懷理想到大陸讀書。四年後畢業，因為她是「台灣人」，在大陸求職碰壁；回到台灣，又因學歷不被承認，依然求職難，成為台灣人、大陸人間的「邊緣人」。從理想到幻滅，陳婉容寫下她的故事：
高中時，偶然看見一本書「如何留學大陸」，我貪婪地翻閱，努力熟記每個省分、每個重點大學的名字，天真無邪的和父親說：「以後我也要去大陸上大學！」

進山東大學 成媒體焦點

我的想法看在年邁保守的父親眼裡，就像是一個幼稚孩子的任性要求，遙不可及。可我認定了，高中畢業後，不和同學一起參加大學聯考，為了賭氣，先去工作。

2002年除夕，我辭去工作，語氣平靜地告訴父親：「我過完年就要去廣州補習，這樣才能參加大陸的大學考試。」經過半年努力，終於如願考取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系。

去大陸唸書前，縱然知道將來若是畢業，台灣不會承認大陸學歷，但北方實在太吸引我，我沒有考慮太多，還阿Q地認為只要自己足夠優秀，承不承認學歷，根本不會是什麼問題。

當時台灣學生到山東讀書，在當地被視為天大新聞。2002年9月4日，山東「齊魯晚報」頭版頭條，大篇幅報導我的入學，我一下子成了焦點，我所在的文學院一下子沸騰起來，電視台、電台、報紙、周刊紛至沓來，說要採訪「那個在台北長大的女生」。

「妳真傻來這」同學潑冷水

報紙、電視報導我的入學，走在校園裡，明顯感覺到注視和好奇。不熟悉卻又大膽一點的人，初次見面劈頭問我：「為什麼選擇來大陸上學？為什麼來山東大學？」有人熱心又直率地潑我冷水：「妳真傻！俺們還想去台灣上大學呢！你竟然過來這裡！」

在山東大學四年，是我精神領域最豐沛的四年，同學拿出最寬容的友誼待我。但有時候，我又覺得活得很辛苦，對好多和我根本無關的事情不滿，我跳出來說話，卻發現周圍的人根本無動於衷。我覺得自己脾氣變得好壞，很容易不滿，和人、其實是和懶散黑暗的機制吵架。

教官教攻台 同學對我笑

記得大一時上軍事理論課，身穿軍服、帶著濃重山東口音的嚴肅教官，第一堂課告訴大家如何攻打台灣，以及攻打台灣最佳的戰略位置。當時，每個同學都朝著我哄堂大笑，我尷尬地站起來，像個犯錯誤的孩子，對教官吞吞吐吐地說：「教官，抱歉…我…我是台灣人…」教官意味深長的複雜表情，接著走進休息室給教務處打了電話，然後宣布我可以免修軍事理論課。

我對階級鬥爭、三個代表、思想匯報、入黨積極分子這些詞語覺得陌生好笑，我可以免修政治、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馬克思主義哲學，同學羨慕地開玩笑：「真好，當年俺家裡人怎麼沒人去台灣！」我得注意措辭，小心翼翼地把大陸說成中國，我得說自己是「中國台灣省人」，不然大陸人會和我爭論；可是，當我說我是中國人的一分子時，他們又覺得我是冒牌貨。

你是台灣人 電視台拒用

春去秋來，面臨畢業了，我看見原本躊躇滿志、辛苦準備考研究所的同學們，在筆試成績公布後的頹唐迷茫；看見每個同學揮汗在各個不盡如人意的招聘單位、人才市場裡奔忙；家境好的同學忙著辦出國留學手續，留洋！無論去哪個國家，只要跨出這片土地，似乎一切就海闊天空，人生圓滿。我終於發現自己的不同之處，我是想「進去」的人，而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急著想「出來」的人。

大學畢業前夕，我在江蘇電視台找到一份工作，製片人同意錄用我，我離開濟南，風塵僕僕去了南京，以為從此可開創另一個人生。然而，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回，「台灣人」的身分成了我的原罪。到單位報到後，再去電視台人事室，沒想到人事部門的回答是：「你是台灣人，我們不方便錄用。」即便江蘇省台辦出面替我交涉，答案還是不行。我在南京滯留40多天，最後只有失望地離開。

在40多天的煎熬等待裡，我完成一部短篇小說體裁的自傳，投稿給廣東「南方周末」，對方肯定我的創作能力，表示希望和我交流。

於是，我到了廣州。「南方周末」和「南方人物周刊」終究沒有用我，但希望我回台灣後，以自由撰稿人的身分為它們發表專訪文章。

學歷不承認 回台仍失業

我獨自拖著80公斤行李回到台灣，不能再靠老父親養我，四處找工作；但是，不被承認的大陸學歷，讓我墜入深谷。殘忍的現實，對未來的茫然，我該何去何從？

【2006-10-22/世界日報/A3版/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