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莉亞‧陳，也就是我本人，臉上戴著口罩，頭頂棒球帽，腳踩一雙跑路布鞋，若不是左手拎著一包垃圾，右手又提著一袋廚餘，極可能被人誤以為是準備去搶銀行。 

在十一樓進入電梯，按了往下的樓層，我頭立刻低垂。視線無聊的盯在雙腳上，因為只要一抬頭就會被監視器拍個正著，我討厭這種隱私被窺視的感覺。 

電梯內的地板上，不知何時被人滴了好幾滴髒汙的垃圾水漬，雖然已經乾涸了，但依舊能夠聞到一股食物腐敗的腥臭味。真是亂沒公德心的，應該要把垃圾袋綁好才是。幸好本人早有先見之明，已經為了倒廚餘而戴上口罩。 

使用快要十五年，甚至比我年紀還大上兩歲的電梯，雖然平日保養得宜，但是電梯往下時鋼索被馬達帶動的速度感，偶而還是會讓人心生不安。隨著電梯發出輕微鋼索ㄎㄟˊㄎㄟˊ的聲音，總會使我不由自主浮現鋼索斷裂後，電梯重力加速落地的驚悚畫面。所以說國中生還是別看太多恐怖電影比較好，省得自己嚇自己。 

突然間，電梯頓了一下。停在五樓。好險沒發生任何事。走進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阿婆，看起來很老很老了，但我猜不出她的實際年齡。 

「你也要去倒垃圾嗎？」 

一手拄著柺杖，另一手拎著一包廚餘的阿婆笑瞇瞇的問我。 

這是哪一戶鄰居在虐待老人？竟然叫一個連走路都得依靠第三隻腳的老人家倒垃圾，這樣會遭天譴的。想必她在家地位也和我一樣不受重視吧。一股感同身受的同情，油然而生。 

「阿婆，我幫你提垃圾袋。」 

「謝謝你啊！小妹妹。」 

「不客氣。」 

我接過她手上的那一袋垃圾，不太重。從紅白相間的半透明塑膠袋外，可以看出裡頭裝著一些瓶瓶罐罐，包括喝完飲料的寶特瓶、裝醬油的塑膠瓶，還有裝鮪魚的鐵罐頭等。 

僅是一個舉手之勞，阿婆臉上盡是感激，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跟她笑一笑。 

「老人家整天待在家裡面，下樓來倒一下垃圾，才不會感覺老了沒有用。」 

「原來是這樣……我剛才還以為……」我不好意思的打住口。 

人果然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小妹妹，我常看到你去倒垃圾，你媽媽應該很高興有你這位好幫手。」 

「還好啦！幫忙做家事也是應該的。」 

我很訝異聽到外人讚美，卻也敏感的尋找著大樓監視器。不知道阿婆是用哪一隻眼睛看見我的勤勞？難得被稱讚，害我臉好像煮熟的雞蛋溫熱起來，果然良言一句三冬暖。 

唉！我真是個愛聽好話的傢伙。但誰不是呢？ 

倒完垃圾回來，陳思妤好像忘記先前的吵嘴，竟然衝著我笑瞇瞇的問。 

「陳思安，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我姊那現實鬼只有在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變成一個懂禮貌的人。 

「要看是什麼事？」 

「你明天放學時，順便幫我買一份生日禮物。我要送給林芳瑜。」 

「什麼？我有沒有聽錯！你連送好朋友生日禮物，竟然還要拜託我買，真沒誠意。」 

「廢話！時間就是金錢，我連念書的時間都沒有，心意到就好，林芳瑜又不知道是誰買的。反正你比我早一節下課，回家以前順便替我跑一下腿，拜託啦！」 

我說過我是個愛聽好話的人，同時也很容易心軟，陳思妤很擅長利用這一點來使喚我。 

「好吧！你打算花多少錢？」 

「兩百五十元，就挑一個有玫瑰花圖案的咖啡杯組。處女座的林芳瑜喜歡務實又唯美的東西。」 

那不就是二百五，很不錯的數字。我喜歡。我私下經常這麼喊我姊，只是她不曉得而已。 

「還需要買其他的東西嗎？」 

「如果有好看的筆記本，也順便替我買兩本，一百塊以內的價格。你知道我的品味。」 

「嗯……」我內心一邊盤算，一邊問：「然後呢？」 

「我把時間算好了，等你買完文具和禮物以後，再順路到巷口麵包店買一個剛出爐的椰香厚片，那我放學一回家就不用餓肚子了。」 

「你的如意算盤打得還真精確……好吧！禮物和筆記本總共三百五，加上椰香厚片三十元，一共三百八，另外代購手續費，我就酌收一百元，意思意思一下就好。」 

「什麼──這麼貴，有沒有良心啊？你去搶銀行算了！」 

「不要拉倒。你沒看過百貨公司周年慶，那些幫別人排隊跑腿的人，一次可是要收一千元耶！看在你是我姊的分上，我還算你便宜。有句話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也是有付出勞力和時間的。」 

陳思妤翻了一個白眼，一副快受不了的樣子。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從皮包裡掏出一張五百元。 

「記得找我二十元，一定要找哦！」她狠瞪我一眼，忘了剛才的禮貌，糾正的說：「還有『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句話，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笨蛋。」 

我咧嘴一笑。暗自在心裡反駁一句「二百五」……開心的呢。碰到這種情況，到底誰才聰明，有時候並不能用分數來衡量。 

「還有你忘了說……」 

「陳思安！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然你自己去買。你剛才說『時間就是金錢』，我的時間也很寶貴唷！」 

我故意逗弄我姊，果然看見她氣得吹鬍子瞪眼的不爽表情。誰讓她現在有求於我，不把握機會一雪平日被她看扁的鬱卒心情，那我就是真傻瓜。 

「謝、謝。」 

陳思妤從緊閉的牙縫中蹦出這兩個字，表情有點扭曲。不過我卻笑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但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