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歸的少女

　　夜空中，幾顆特別耀眼的星兒好像鑽石一樣閃眼。
　　「我發誓，有一天我也要像那些星星，讓大家羨慕的抬頭仰望。」胡筱嵐進入公寓大門前，仰頭看一眼黑絲絨般的星空。嘴角慢慢擒起一抹像月兒彎彎的微笑。
　　今天晚上真開心，跟幾個認識不久的朋友一起玩樂。雖然只是一群少男少女在公園裡閒聊打屁，每個人打賭能喝下一瓶易開罐啤酒，逞強的結果直到現在腦袋裡還有一種微醺感，頭頂上好像快冒出氣泡了，腳底下踩的步伐卻又像跳舞般令人飄飄然。
　　總之，就是一整個開心到不行。未滿十八歲喝酒，真酷！大家都這麼一致認為。乾杯時，更有一種找到同類的興奮認同感。還約好了下次再一起小酌。
　　不過說真的，酒的滋味真不好喝。苦苦的，到現在嘴巴裡還殘留著那一抹苦澀。可是為了面子問題，當然是要給它「呼乾啦」！
　　胡筱嵐左手抓牢樓梯扶手，將全身重量放在上面。萬一不小心從樓梯跌下來摔個狗吃屎，那就不好玩了。幸好二樓的家，很快就到了。
　　她把鎖匙插入門孔中，轉開，再「喀嚓」一聲把家中鐵門關上。證明了她還沒喝醉。但其實在接近凌晨的安靜夜裡，關鐵門的聲音特別清晰又大聲。只是微醺的胡筱嵐沒有感覺而已。
　　摸黑回到房間，把書包隨意一扔，整個人解脫似的在床上躺成大字型。哇！好舒服。就在她瞇眼快要睡著之際，突然有一個蒼老的嗓音，從微光中響起。
　　「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回家？」
　　胡筱嵐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沒好臉色的對著來人破口大罵。
　　「阿嬤，你是『冒壁鬼』哦？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嚇人！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失禮！失禮！阿嬤不是『調工』ㄟ。」李桂玉說著閩南語。
　　「不是『調工』ㄟ，是故意！」
　　兩個意思還不是完全一樣。胡筱嵐心裡嘀咕，很不滿老人的行為。
　　被罵的老嫗是她外婆，兩人相依為命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大約是在胡筱嵐兩、三歲的時候，媽媽就把她丟給外婆扶養，一個人跑到外地工作，只負責每個月寄錢養家。母愛是啥滋味，她從來都沒嚐過。
　　哼！一想到無法選擇就被迫接受這種命運的安排，胡筱嵐從小到大對外婆始終沒有好臉色，她氣媽媽，連帶的把氣出在外婆身上。
　　「吃飽沒？」
　　「都幾點鐘了，怎麼可能還沒吃飽！」胡筱嵐殺去兩支眼刀。
　　「吃過就好……」李桂玉點點頭，喃喃的說：「我怕你回家肚子餓，還留了一點菜給你……」
　　「什麼菜？又是地瓜葉、炒絲瓜？你把我當豬養，還是當棉羊啊！天天吃草，膩不膩人？」
　　所以她才會感覺最近氣色變差，連走路都有搖晃感。哼！她胡筱嵐未來是想走演藝圈當大明星，而不是要當台灣的菜菜子。
　　聽到孫女的咆哮，李桂玉不但沒生氣，還趕緊堆起笑臉。
　　「今天我特地煎一顆紅卵的荷包蛋，是人家送阿嬤的，對方說是土雞生的土雞蛋，比較有營養，我想留給你吃。」
　　「既然是人家送你吃的，幹麼留給我？我又不是乞丐，專撿別人不要的東西……以後不要再留給我了！」胡筱嵐不但不領情，反而一肚子火。
　　她冷眼瞧著瘦小乾癟的阿嬤，一身黑黝黝的皮膚，都是每天頭戴斗笠出門撿拾資源回收曬來的。就是這副乞丐婆模樣，鄰居才會送東送西的，看似有情有義，其實是在可憐施捨老人。
　　一想到別人的同情，她就覺得很沒面子。
　　李桂玉不是不曉得孫女的自尊心強，趕緊解釋。
　　「筱嵐，你別這麼說……那是鄰居的好意，怎麼說是人家不要的？」
　　「哎喲！吵死人，我不想聽了，你快點出去啦！我要睡覺。」
　　胡筱嵐揮手作勢趕人。如果不這樣，阿嬤又會囉囉唆嗦個沒完。
　　「筱嵐……」李桂玉長長的嘆一口氣，欲言又止的閉上嘴巴。
　　這種時候還是少開口為妙，不然又要將孫女給惹火。李桂玉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正準備放到床上時，當她一靠近胡筱嵐，忽然聞到一股酒味。
　　「你喝酒了嗎？筱嵐？」
　　「沒有。」重新躺回床上的胡筱嵐閉起眼睛，把手背擱在眼眉之間，懶得搭理的樣子。內心暗罵阿嬤，識相的話就快點閃。
　　「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千萬不要學人家喝酒。」
　　「你很煩耶！我說沒有就沒有……」胡筱嵐手還是沒放下來，從齒縫中蹦出不高興的反駁。
　　「阿嬤說的話，你要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媽以前就是不懂事又不聽阿嬤的話，才會走錯一步路，才會……唉……」
　　「不要提到我媽，她是她，我是我。我才不會像她那麼笨，傻傻的跟男人生下孩子，連我爸是誰都不知道。」
　　胡筱嵐猛然跳起來，怒瞪著李桂玉。幾近琥珀的淺褐色眼珠子，冒著兩團怒火。彷彿拿刀雕刻出來的立體五官，任誰一看見胡筱嵐的臉蛋和輪廓，都不難猜出她是個混血兒。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內心卻有這麼深的怨恨。一路扶養胡筱嵐長大，看著孫女心理不平衡，李桂玉心中也不好過。
　　「好了！好了！阿嬤不說了。你別生氣，早一點睡覺，不然明天上學又爬不起來。」
　　李桂玉搖搖頭，不想再觸及胡筱嵐的傷心處，轉過佝僂的身體慢慢走出去。
　　討厭！目視外婆的背影消失後，胡筱嵐才驚覺，右下嘴唇不知何時咬腫了一小塊，還有點痛痛的。但嘴唇再怎麼痛，都比不上她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