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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盒娃娃２－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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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王俐文、易小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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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王俐文、易小歡)
昏迷了好幾天，我始終不敢再去見我媽一面。
靈魂開始遊蕩的這些日子，我一次又一次從電視上看見我媽掩面痛哭的新聞，即便在她跟爸爸離婚時，我都不曾看到她哭得這般傷心。然而，就算是親如自己的媽媽，看到她出現在電視上，感覺也像是個陌生人。
電視新聞的畫面好像要播夠本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重複播放，這對我媽來說豈止是二度傷害，簡直是三度、四度的傷害……她每看一次就要多忍受一次內心傷口被撕裂的痛苦，這種感覺若非當事人，絕對無法理解。
印象中，我從不曾看過我媽那副憔悴的模樣。每見她流一滴眼淚，我的心臟就如同被銳利的美工刀劃過那般，滲出一點一滴的鮮血，並且疼痛不已。
終究還是敵不過血濃於水的事實，我不忍心看她一個人繼續傷心，如果可以我想讓她知道，我一直都待在她身邊，沒有離開過。
我住院這一段時間，我媽無法繼續打工，扣除每天到加護病房的探視，她一個人獨處時，不是發呆晃神，就是低聲啜泣。我想她是擔心我會死吧？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家開始出現訪客。那些看到新聞，好心但不知該如何安慰我媽的親友，不管交情如何，一個個都來我家，試圖帶給我媽一些溫暖。
「穎芝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好可愛，整天不吵也不鬧，大人一逗她就笑，一點都不怕生，當時每個人都搶著抱她。唉，誰知道長大以後才讓媽媽這麼擔心，竟然跑去自殺！」
很久不見的表姨帶著回憶的語氣說話，好像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是說啊！枉費你辛辛苦苦拉拔她長大，怎麼能說不想活就不活了，也不體諒做父母的心情，哪懂得我們養兒防老的指望。」陪同前來的表舅媽頻頻搖頭，許久後才深深歎了一口氣，「你自己要想開一點，多保重。」
「是啦！是啦！兒孫自有兒孫福，再怎麼擔心也沒用，走到這個地步，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媽默默不語，我也同樣沉默著，內心百感交集。
我媽是獨生女，離婚後幾乎沒跟什麼親友往來，我很感謝這兩位長輩熱心來訪。 但在我看來，這些三姑六婆又不著邊際的安慰，不但沒法讓我媽感到寬心，反而使她的淚好像突然爆發的山洪，從匯集的眼眶中霹哩啪啦的沖向顴骨。
「請喝茶……」
過了許久，我媽好像才想起待客之道。端上茶後，大家理所當然又另闢一個新話題。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你要堅強，好好照顧自己。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吃不喝是不行的。」表姨拍著我媽的手背叮嚀。
「我知道。就算為了穎芝，我也一定不能倒下去。」我媽眼角垂淚的說。
這時，臉上寫滿精明的表舅媽，突然問起：「你有通知孩子的爸爸嗎？」
「沒有……」我媽頹然搖頭，微皺的眉頭，說明她另一個煩惱。
「那怎麼行？孩子他也有份，理當讓他負一半責任。我記得離婚時，他好像連贍養費都不肯給，現在穎芝出事了，絕對不能便宜他！」表舅媽聲音忽然飆高，好像她才是離婚受害者。
「說得沒錯！穎芝仍在昏迷中，不管能不能醒過來，以後都會有一筆龐大的醫療開銷。你現在生活已經很不好過，萬一她將來變成植物人，你又不可能不工作整天看著她，如果到時候必須送安養院……所謂錢不是萬能，但是沒有錢，萬萬不能。你到時候什麼事都不能做，又沒有人賺錢養家，母女倆怎麼生活？」表姨提醒著。
說完，她和表舅媽交換一個眼神，好像在說「到時候可千萬別找她們借錢才好」。突然之間，所有的安慰如過眼雲煙，空氣中出現尷尬的沉默。我想起我媽曾經說過「人親戚，錢生命」的臺灣俚語，現下，正好上了一堂名為「現實」的課。
不過，我媽好像尚未察覺，頻頻向前來關心的她們表示感激。等到兩人走後，一個人獨處時，時間又變得漫長難耐，她像一尊石像動也不動。
我揪心的望著我媽，從我受傷後，不僅是我有那種置身在漆黑隧道中走不出來的感覺，我媽也是。我好想抱抱她，可是我知道我不行，只好繼續安靜的陪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如夢初醒的動起來，開始翻箱倒櫃，找出一大堆相簿，裡面有我從出生、上幼稚園，一直到念小學的開學與畢業典禮等各種紀念照。她一頁頁翻開，好像害怕遺忘我，看得非常專注。
其中有一張是我剛念小學時，我們一家三口在動物園大門前合影的照片。我兩手分別掛在爸媽的手掌裡，將他們當成單槓吊高身體，一臉幸福滿足的笑容。
當時我媽還很年輕、漂亮，穿著一條合身短裙，顯得身材纖細、時髦；我爸則是一頭俐落短髮，光是那張五官立體的臉孔，只要眨一下眼睛就不曉得會電暈多少女性。
這是我媽以前經常拿來開我爸玩笑的形容，當年他們都引以為樂的沒放在心上，把相互調侃當成生活情趣。若不是因為我爸的外遇，我媽肯定還會是那麼漂亮，臉上美麗的微笑也不至於淪為一張照片上的印記。
我媽伸出經年工作而日漸粗糙的右手，輕輕撫過我在照片上的臉頰。「穎芝，對不起，媽媽應該更關心你才對。」
「不！我想死跟媽媽沒關係，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才是應該說對不起的人！媽，對不起，是我害你擔心。」
明知她聽不到，我還是不停的說話，眼眶也逐漸發熱。她那十隻因為從事洗碗工作而龜裂的手指頭，全都因為淚水變得模糊而不真實。
「穎芝，如果我不聯絡爸爸，你會怪我嗎？」
「我不會怪任何人，只要是媽媽決定的，我都會支持你。」
「當初你爸外遇，堅持離婚，媽媽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取得監護權，把你留在身邊。沒想到現在竟然讓你發生這種意外，我真是一個失職的媽媽……如果當時讓你跟著爸爸，得到更好的生活照料，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些遺憾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我媽從未對人訴說的心事，頓時再也忍不住的崩潰大哭。我心裡只布滿了「後悔莫及」這幾個字，就算向我媽說再多抱歉，也已經於事無補。
我不能保證自己是否會清醒的活下來，我媽可能也是這麼想的，因此，經過一段不算短的沉思，她拿起電話，決定打給那個曾經是最親密的陌生人——我的爸爸。
本文於 修改第 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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