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葉雲騰的嚴謹，李雅娟算是個白臉型的媽媽。她對兒子的有求必應，讓葉少軒認定媽媽的作用，只是一台提款機。

這日，葉少軒又為了零用錢來找李雅娟。

只見李雅娟正在房間內對著梳妝台鏡子左顧右盼，將一頭及肩中長髮攏起，嘗試梳成一個包頭，但是左看、右看就是不滿意。一看見兒子出現，她立刻徵詢意見。

「少軒，你覺得媽把頭髮盤起來好看嗎？」

「還好啦！」

葉少軒聳聳肩，一副對媽媽要如何打扮沒啥興趣的樣子。李雅娟很失望的癟癟嘴，對唯一的寶貝兒子撒起嬌來。

「只是還好而已喔！我還希望你能讚美一聲呢。」李雅娟攏了攏頭髮，還是猶豫不決的傷神表情。「我在考慮要把頭髮梳成一個髮髻，可是又覺得這樣好像太老氣了。」

「媽，你本來就不年輕啊！」

「我知道。可是媽媽有一個你這種年紀的兒子，應該會顯得年輕一點，不是嗎？」

並沒有。葉少軒在心裡偷偷翻白眼，但他不想太傷媽媽的心，只是不明白老媽只是出門當個志工，為什麼還需要盛裝打扮？

一旁，李雅娟不時摸摸頭髮，拉拉領口，又隨手拿起一瓶味道極淡的香水往耳朵後面噴了兩下。

「奇怪？我就是感覺今天的打扮，哪裡怪怪的？」

李雅娟索性瞇起老花眼，對著鏡子裡的身形認真打量。

他有些無奈的將媽媽從頭到腳看一遍，才注意到媽媽戴著整副的珍珠項鍊和耳環，手指上還套著一枚雖然不大，卻熠熠生輝的鑽戒。一副貴婦人準備出席宴會的打扮。

「媽，你是要去參加喜宴嗎？」

「當然不是。我是要出門當志工。你又不是不知道，媽媽一向很熱心慈善公益活動……」

「那幹麼如此盛裝打扮？還噴了香水，感覺很不搭耶！」

「會嗎？」李雅娟把這話當成是兒子的讚美。

葉少軒點點頭，對媽媽臉上沾沾自喜的表情，頗不以為然。

「既然是當志工，應該樸素一點比較好。」

「你說得沒錯。不過志工們聚在一起，難免互相比較。我不想看起來和其他太太差太多，那多沒面子。」

又是面子問題！葉少軒挑了一下眉，很不苟同這想法。

「既然是做善事，你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沒辦法。人就是比較的動物。有時候並不是我們自願的，可是只要周圍有人這麼做，如果沒融入其中就好像不屬於同一個團體。」李雅娟似是而非的舉例。「就像你，不也是只穿名牌來彰顯自己與同學之間的不同。」

「可是我不一樣……」

突然被媽媽指出對名牌的喜好與崇尚，葉少軒感到詞窮接不下話。他低頭看一眼身上動輒就要三、五千元，國際設計師所設計的潮Ｔ，想到鞋櫃裡擱著十幾雙宛如展示品的知名球鞋，內心一怔。

難道愛面子也有遺傳嗎？

爸爸一心希望兒子能把書念得更好一點，讓他在朋友面前可以拿來當成炫耀的事情；媽媽則是喜歡穿得一身珠光寶氣，不僅讓人感覺很俗氣，說不定還會令那些三餐都快沒飯吃，亟待救助的低收入戶家庭產生反感。

至於自己，喜歡吃好食物、使用好東西，這一切彷彿都是與生俱來的，是父母從小就提供的物質享受，讓他養成這種「高級嗜好」，所以錯不在他。

如果有其他的兄弟姊妹，或許現在情況會不一樣。想起那本還沒看完的「懷孕日記」，葉少軒突然對自己的出生產生好奇。

「媽，為什麼你只生我一個小孩，不多生幾個弟弟或妹妹呢？」

「這樣不好嗎？你可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寶貝獨子，一個人就可以擁有父母全部的愛，還有爺爺、奶奶……」

「我才不希罕。沒有兄弟姊妹很無聊耶！」

「怎麼會？你想要什麼東西，我們都有盡量滿足你，不是嗎？」

李雅娟一副無法理解的神情。難得兒子今天開金口跟她聊這麼久，可惜她心裡在意的仍是那一頭尚未決定的髮型。今天的志工活動，可千萬不要遲到才好。李雅娟雖然心急，但嘴角旁還是帶著淺笑。

「我不是說那個啦！」

「那是錢嗎？對了，媽媽會想辦法多給你一點零用錢，可是你也要信守跟爸爸的承諾才可以。」

李雅娟從皮包內掏出五千元給兒子。殊不知她臉上正掛著「慈母多敗兒」的寵溺笑容。

「算了！不說了。」葉少軒收下錢，意興闌珊失去聊天的興致。反正說再多，媽媽也是不會懂的。

為什麼爸媽每次都不肯聽他把話說完？爸爸經常一副教誨受刑人比他更重要的忙碌態度，而媽媽總是習慣拿錢打發他，都沒人有時間和耐性，聽他把話說完。如此一來，他又怎能好好的跟爸媽溝通呢？

他們一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像他現在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一樣。

葉少軒落寞的望著媽媽。李雅娟最後還是決定將頭髮挽起，在後腦勺上梳成一個包子造型的髮髻，再綁上一個超誇張的大大蝴蝶結，才心滿意足的轉過頭來。

「好看嗎？我把頭髮盤起來，應該顯得很端莊吧？」

葉少軒不予置評的聳聳肩膀。這模樣跟他在街上看到一些穿著藍衣白褲的大愛志工沒兩樣。或許這種年紀的媽媽，永遠都把形象擺第一。

「不就是歐巴桑常見的包包頭，你喜歡就好。」

「唉！問你也是白問，兒子。」

李雅娟看似責備的口吻裡，聽得出來對兒子滿滿的寵愛和有子萬事足的驕傲感。她像葉少軒小時候那樣輕輕掐一下他的臉頰，卻引起他皺眉不滿。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以後不要再掐我的臉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男孩子長大以後都不喜歡被媽媽亂摸，對不起喔！」李雅娟順應著兒子，苦笑一下後，才說：「等一下你要乖乖待在家裡，不要亂跑。我出門了。」

沒等葉少軒回答，李雅娟彷彿趕時間似的，立刻快步往大門走去。伴隨她離去的背影，僅留下淡淡的香水味。

倏然間，香水的氣味讓人感到悲傷。不管爸媽在不在家，他始終覺得很寂寞。日積月累在心裡築起的高牆，讓葉少軒發現自己比那些受刑人或弱勢家庭中的任何一個人，更需要父母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