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隻手
沒有人會故意做壞事,就跟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想要當個壞人是同樣的道理。
每個做壞事或者當壞人的人,背後都有一個原因。當我第一次偷竊雜貨店的糖果時,實在是因為在我們家幾乎沒有零用錢,也因此很久吃不到糖果甜甜的滋味。
因為周雅麗的愛現和看不起我,使我對她起了怨恨之心。於是,我想讓她難過,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她身邊偷走她最喜歡的東西。
那是一支日本製的鉛筆。細長的筆身不但繪著迪士尼的米老鼠圖案,在鉛筆的最頂端還套著一個超級「卡哇伊」(日語,可愛)的米妮老鼠頭,大大的耳朵中間綁著一個紅色蝴蝶結,真的很吸睛。
「你們看……這支鉛筆是我阿姨到日本玩帶回來送我的。是從東京迪士尼樂園買回來的唷!」
「一定很貴吧!」
這次,不勞周女王開口炫耀,狗腿君已經自動幫她把口頭禪給補上。我真是受不了這兩個人動不動就用錢來衡量一切東西的價值。就我的認知,錢只是拿來買食物填飽肚子最實際的貨幣而已。
「哼!有些人啊,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這種鉛筆。」
「說不定連看都沒看過!因為她的眼睛……嘻嘻……」
這兩個宛如灰姑娘仙度瑞拉的後母所生的壞心眼姊妹,正摀著嘴巴取笑我。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就是那股彼此不相容的電磁波,在空氣中傳導著無形的惡意。
一開始,如果不是她們故意激怒我,我還不想當小偷呢!
如果我把周雅麗的鉛筆偷偷藏起來,她一定會很難過吧?最初,我的想法僅止於惡作劇而已。
趁著某節下課,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周雅麗放在桌上的鉛筆偷偷帶到廁所裡藏起來。這只能怪她太粗心大意,不曉得應該把貴重的東西收好,以免引人犯罪。
不過當她第一時間發現米老鼠鉛筆不見時,她卻第一個怪到我頭上。
「周婉真,我的鉛筆是你偷的,對不對?」
「你是用哪一隻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
我矢口否認。做壞事,就算是要被人打死,也絕對不能承認。當時我是這麼想的,尤其四周還有許多好事者,正豎起耳朵聽著我們的交談。
「一定是你拿的。我剛才就看到你一直盯著那支鉛筆,你因為買不起,才想偷回家占為己有。」
「林怡君,你不要為了拍周雅麗的馬屁就誣賴我,你有什麼證據?」
我終於找到機會罵狗腿君了。因為證據就藏在某間廁所的垃圾桶底下,所以我有恃無恐,跟她對罵起來。
果然,狗腿君立刻閉上嘴,一個屁也不敢放了。沒有人再替周雅麗撐腰,她只好自己跟我槓上。依舊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施捨模樣。
「周婉真,我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不把鉛筆拿出來,我就去向老師告狀。到時候你會死得很難看。」
「好啊!隨你便。你又沒有證據,說不定老師反而會罵你誣告同學。」
我揚起右邊嘴角冷笑。本來還想把鉛筆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回去,可是經過周雅麗和林怡君這麼一鬧,大家一定會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所以也讓我打消物歸原主的念頭了。
也許這一次讓周雅麗嘗到失去心愛東西的滋味,她以後就不會再任意欺負別人。尤其是對我的態度。我想讓她明白暗箭難防的道理,隨便得罪別人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這一刻,我就像是一個正義使者,不但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認為是給周雅麗一個教訓,其實也算是為了她好。
結果周雅麗並沒有自我反省,反而馬上向老師告狀。下一節休息時間,我立刻被陳老師叫到辦公室問話。
「婉真,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告訴老師?」
我搖搖頭,不甘心的眼神,盡量裝出無辜和被人冤枉的樣子。
「周雅麗說你偷了她的鉛筆。」
「可是我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不敢直視老師的眼睛呢?」
「因為我覺得我的眼珠子很醜,大家都笑我是醜八怪。尤其是周雅麗,我沒有跟老師告狀,她卻先誣賴我。她跟林怡君一直在說我的壞話……」
說到這裡,我語帶哽咽。我從來都不曉得自己這麼會演戲。眼中噙著淚,輕輕咬著嘴角,一副小媳婦受盡委屈的表情。
想到我的小眼睛,我那又小又有缺陷的眼睛,自卑感立刻讓我的演技變得生動自然起來。
陳老師注視我幾秒,然後點點頭。語重心長的說:「你要知道,外表的美醜不代表什麼,就像考試成績只能代表學習的成果,並不能表示一個人的聰明與否。人在生下來的時候,外貌或出生家庭都已經是命中注定,沒有選擇的可能;可是老師相信你很聰明,應該知道未來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老師相信你是一個誠實正直的女孩。努力試著跟周雅麗或其他同學變成好朋友,好嗎?」
「嗯……我盡量試試看。」
我不知道陳老師為什麼對我說這些話,但是我好像有一點喜歡她,因為她相信我,相信我的謊言。
我應該高興嗎?不!欺騙一個相信你的人,心情是快樂不起來的。而且錯誤已經犯下,就像謊言的雪球越滾越大,我必須盡快把那支米老鼠鉛筆處理掉,讓周雅麗永遠都找不到它。
放學後,我到廁所裡把那支鉛筆折斷,丟進垃圾桶裡,一點也不心疼它有多昂貴。不過我把米老鼠頭套悄悄的放進書包,帶回家送給弟弟。他一臉興奮的神情。
「哇!好棒!姊,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是誰送你的?」
「是我在路上撿到,不曉得是誰掉的。反正你絕對不可以帶到學校去,不然被搞丟的同學看見,向你討回去,你就別哭唷。」
「我知道了。」
弟弟一臉抽到雜貨店紅包袋的開心表情,把米老鼠筆套套進食指上,像玩布袋戲一樣,在我面前比畫來比畫去。看到他這麼開心,我笑了。
不過我心裡有一點不安。不管是在陳老師或者我弟面前,我為自己說謊騙人的能力感到詫異,更詫異的是我說謊的態度還很泰然自若。
接下來的日子,我依舊對上學沒興趣。雖然我答應陳老師試著跟大家交朋友,但班上的同學我一個也受不了,就算是在陳老師的課堂上,我也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是茫然的盯著被風吹翻開的書頁。
「你的未來掌握在你手中,由你決定將來生活過得好或壞。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念書,才不會辜負老師和父母的期望。」
陳老師私下對我的鼓勵,偶而會像耳鳴般突然出現在耳裡。然而真是如此嗎?被風吹翻開的書頁裡,只有模糊不清的文字,卻看不到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