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討厭的學校生活

 

　　住在鄉下地方，或許能夠得到的物質享受比較貧乏，但是可以擁有的空間卻相對變大──如果其他人都不來招惹我。

　　反正我的朋友也不算太多，數目幾乎等於零。

　　我已經習慣與孤單為伍，在家如此，在學校也是這樣。

　　我幻想自己就像小飛俠彼得潘一樣，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到處玩樂。在我心靈深處，我渴望變成小飛俠，當一個永遠不會長大的小孩。

　　這樣我就不會太早熟，早熟到為自己的家境感到悲哀，早熟到能夠洞察別人對自己的態度。我很少感覺到別人的善意。

　　是因為我們家太窮嗎？還是因為我有一個酗酒的爸爸，和一個罹患精神疾病的媽媽？如果是這一類的原因，那我何其無辜。

　　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出生在哪一種家庭，以及會遇到哪一種父母。一旦生長在像我們這種被一般人所輕視的家庭裡，小孩也會莫名其妙的遭人看輕。

　　難道我做錯什麼事情了嗎？有什麼樣的父母，又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這一切都是命。有時候我覺得老天真不公平，讓我抽到一支下下籤。

　　當我心情煩悶時，就騎著只差不會掉下車鏈的腳踏車，一個人在鄉間小路上隨意逛來逛去。

　　我喜歡被風親吻的感覺，伴隨著鄉野間傳來的陣陣草香的氣味。如果再有暖暖的午後陽光，那就更棒了！唯有這種時候，才讓我有幸福的感覺。

　　當然也有一些味道不是很好聞的。譬如隨處可見的狗大便，或者養在水泥屋簷下的雞舍裡傳來的刺鼻雞糞味，不然就是沒公德心的人隨地亂丟的噁心垃圾，上面還飛舞著一些追逐臭味的綠頭大蒼蠅。

　　真不知道蒼蠅為什麼喜歡聞那些垃圾的味道。如果我有一個具神奇魔力的鼻子，我倒希望能夠聞出別人腦袋裡在想什麼。當他們靠近我時，到底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這樣我才能確切感受到別人的善意吧。

　　比方說，對我存有善意的人，他會發出一種像花香的氣味，或者香噴噴的蛋糕味道，足以引誘我靠近。而討厭我的人，可能就會發出有如腐敗魚類的腥臭，或者廁所裡的尿騷味。這樣別說是他不喜歡我，噁心的臭味也會使我不想靠近對方。

　　如果老天能賜與人類這種分辨別人對自己好惡的能力，那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能單純許多了，而我的人際關係或許也因此可以改善。

　　因為不確定別人是否真心喜歡我，所以不管是在家裡或在學校，我都經常感到孤單和寂寞。我知道自己很少開懷大笑，因此級任老師特別留意我。

　　有一天，當我已經習慣把學校的洗手台當成家裡的浴室使用，正以雙手捧著水往臉上潑時，不聽話的水滴逕自往脖子上奔竄，弄得我一身狼狽。

　　我眨著細小的眼睛，努力的想把水珠趕出眼眶外。這時候，我的級任老師陳美惠突然大喊我的名字。

　　「婉真，老師的手帕借你。」

　　「呃……不……不用了！」我大步的往後退，彷彿陳老師拿在我面前的手帕，隨時會變成一條咬人的毒蛇似的，遲遲不敢接手。

　　「快點拿去擦，萬一眼睛進水被細菌跑進去，很可能會發炎哦！」

　　「不……不用了。沒關係。」

　　我堅持婉拒。看著那一條摺成四方形豆乾般的乾淨手帕，上面的淡藍小花彷彿正散發著香味。我試著嗅聞空氣中是否有花香，想證明陳老師的善意。

　　可惜我聞到的只有自來水中摻雜著氟的消毒水味，接著我用手背快速的抹去那一頭一臉的水漬，努力的在嘴角旁彎起歉意的微笑，再次搖頭拒絕。

　　「老師，我不想弄髒你的手帕。謝謝你的好意。」

　　我不想讓陳老師以為我是個沒禮貌的學生，如果有必要，我也能裝作是乖寶寶。

　　「我早就猜到你會這麼說……」陳老師笑得好像一個天使，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面紙遞給我。「那你就用這個把臉擦乾吧！」

　　「謝謝老師。」

　　我勉為其難的接下面紙。但是陳老師還沒打算要走，她在一旁洗手，好像故意要看我到底會不會善用她的好意。

　　於是，我抽出一張面紙往臉上擦拭。白色的衛生紙不香也不臭，聞不出陳老師為什麼突然關切起我來？突如其來的友善，令我感到陌生，甚至有一點害怕。

　　沒有味道的味道，這在我生命中，是一種全新的嗅覺。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接受陳老師的關心？我怕我會不習慣，或者當我習慣之後，這種善意哪一天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一如它莫名其妙的出現。　　　　　　

　　「我看你經常一個人獨來獨往，這樣不太好。來上學還是要合群一點，多跟同學一起玩，知道嗎？」

　　「嗯……」

　　我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友善的謎底揭曉，敢情陳老師是認為我太孤僻了，希望我能跟同學好好相處，融入團體。但是她又何嘗知道，並非我不想交朋友，而是沒有人願意跟我做朋友。

　　其實小飛俠也是非常寂寞的，所以他才會帶著溫蒂和她兩個弟弟一起到夢幻島經歷一場冒險。就像那天我和弟弟同謀「借用」父親口袋裡的錢是同樣的道理。

　　我的同學們是無法體會那種孤獨的滋味，他們甚至對我很不友善。

　　「嗨！茶碗蒸！」

　　最愛替大家取綽號的一個胖男生林德義，違背他父母的期望，既無道德也沒義氣，只會尋我開心的喊這個令人聞之恨得咬牙切齒的諢名。

　　「你智障啊！我叫周婉真，不是茶碗蒸。」我不甘示弱的罵回去。

　　「欸！你家是沒有浴室洗澡嗎？我看你每天都到學校洗臉。」       

　　所謂一丘之貉，可以從跟林德義一起捉弄我的吳岳俊身上找到最佳註解

。但我以為狼狽為奸的成語，更適合形容他們兩人加諸在我身上的惡作劇。

　　「茶碗蒸，等一下不要忘記順便洗頭哦！」

　　「還有衣服也脫下來洗一洗，這樣你媽就可以省下不少水費。」

　　「哈哈哈……乾脆全家搬來學校住好了。」

　　就是這種無情的嘲弄，讓我在學校裡度日如年，過得很痛苦。如果只有男生的荒誕行徑也就算了，女同學間的勾心鬥角和愛現的虛榮心，更是教我沮喪到想逃學。最好能夠逃到火星，不知道小飛俠在火星上會不會跟在夢幻島時一樣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