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每天哭哭啼啼的，恁爸（台語，我）就是倒楣才會娶一個瘋子當老婆，倒楣要窮一輩子，沒出息。」
　　這是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抱怨。但我認為父親根本就是愛喝酒，自作孽才把這個家的經濟給喝垮、喝窮了！
　　試想，一個不認真工作又每晚酗酒的男人，能在事業上有多大的成就？
　　他對母親的嫌棄，根本就是逃避養家活口的欲加之罪。我因此討厭我的父親，非常討厭！無論他是在清醒或酒醉的狀態下，我都討厭他！
　　外婆說如果不是父親酗酒，我們就不會沒錢吃飯，母親也不會因為生活壓力而出現情緒不穩的現象。這一切全都是父親好吃懶做的結果。
　　我很小就知道，他是那種能躺著就絕對不想坐著，能坐著就絕對不會站著的男人。

每晚下班後，父親總是懶洋洋的把腳翹在茶几上，一邊跟我們搶電視看，一邊喝著電視廣告的那種藥酒。
　　一直要等到酒瓶空了，他才會想起還沒吃飯這件事。
　　「周婉真，替我盛一碗飯來。」
　　「我才不要！你想吃就自己動手，到餐桌這裡。」
　　我還有比替他跑腿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寫作業。不過我很怕父親會真的跑過來，打斷我寫功課的進度。在我們家餐桌即是書桌，作業本沾染到油漬，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周均毅，拿飯給爸爸吃……我就知道養女兒沒用！」
　　「那是因為我不想靠近你，渾身酒味，臭死人！」
　　「周婉真，你給我小心一點……不要跟你媽媽一樣，伶牙俐齒的欠揍。」
　　誰會害怕一個癱在長椅上揮動手臂的大醉鬼，再過不到幾分鐘，他就會睡死，進入夢鄉。
　　果然，等我弟把飯盛好之後，父親已經睡到第十八層地獄去了。這是我母親的形容，她總是說父親再這麼喝下去，早晚會向閻羅王報到。
　　雖然我討厭父親，但是弟弟卻對父親有著與我截然不同的感情。
　　他比較喜歡黏著父親，因為覺得父親比母親出手大方，三不五時可以從父親口袋裡騙到一點零用錢。特別是當他喝醉酒不省人事時，那是一個很好「下手」的機會。
　　「姊，快點過來。」
　　「做什麼啦！」我口氣充滿不耐煩。
　　「難道你不想要零用錢？」
　　「你確定他口袋裡還有錢嗎？我保證他一定早就喝酒喝光了。」
　　「誰知道？」弟弟聳肩一笑，露出跟父親極為相似的森白潔齒，隨後把小手伸進父親的衣服口袋裡。
　　如果我弟沒有這個習慣，又如果我父親不是一個酒鬼，我想他們兩個都會是一個相貌堂堂的大帥哥。

不像我和母親，雖然聰明，卻悲哀的擁有一對像老鼠般的小眼。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老鼠的眼睛，因為太精練了。
　　我屏息等待著弟弟的「收穫」，心裡蠢蠢欲動的滿懷期待，或許父親口袋裡真的有寶可尋，那我明天就可以買到喜歡的文具用品。
　　「到底有沒有？周均毅，你找到錢沒有？」
　　「噓……你想吵醒爸爸嗎？」弟弟皺眉，噘著嘴發出噓聲。
　　我翻了一個白眼，心想那是你技術太差、手腳太慢才會吵醒父親。換成是我，不用三秒鐘就能判斷出父親口袋裡的分量有多少。
　　話又說回來，弟弟這偷竊的習慣，其實是跟我學的。當我第一次從鄰居的「柑仔店」（雜貨店）偷到一盒糖果跟弟弟分享之後，就注定我們姊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分工合作」了。
　　當然，前提是絕對不能讓母親發現，不然她可能會打斷我們的手。
　　「婉真，我們人窮志不窮，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念書才會有出息。知道嗎？」
　　每當我拿考卷回家時，她總是不忘耳提面命一番，彷彿很難忘記自己曾經念過大學的光榮歷史。
　　母親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她的希望，可以替她完成這輩子沒念完的大學夢。或許我真的遺傳到母親優秀的念書細胞，每到大考前，我只要隨便翻翻課本，就能輕而易舉考個七、八十分。如果再多用功一點，還能夠考得更好！
　　但我不想太努力，始終維持在「七上八下」的分數。畢竟活在一個貧窮的家庭裡，念書又不能填飽肚子。說不定哪天父親一失業，我就無法繼續升學。
　　我曾經作過好幾次揹著書包在街上遊蕩的惡夢，夢裡的我，因為失學，最後只能淪為小偷。有時，甚至還出現跑給警察追，最後還是被逮到的可怕夢境。
　　「快點！周均毅，別讓媽媽看見了。」
　　我一邊轉頭把風，一邊擔心母親會發現我們姊弟聯手偷竊的惡行。
　　「耶！」下一秒，弟弟已經從父親口袋裡抽出好幾張「紅臉國父」的百元鈔，對著我張揚的搖晃著。「姊，這裡一共有五百塊錢耶！」
　　我走過去搶下那些錢，抽出兩張平分之後，把另外三張鈔票放回父親口袋。
　　「笨蛋！你想捱揍嗎？如果明天爸爸發現所有錢都不見了，一定會懷疑我們。如果只是減少一、兩張，他還會以為是自己喝醉酒搞丟了。你懂不懂？」
　　「可是……好可惜哦！難得爸爸口袋裡還剩下這麼多錢……」
　　弟弟一副惋惜的口氣。他根本不清楚家裡的經濟狀況有多糟，只擔心沒偷到更多零用錢可以花，就跟父親只會貪圖眼前享受的個性一模一樣。
　　一點智慧都沒有的人。我差一點連弟弟都要討厭了。我懷著恨意瞪視因酒意而熟睡的父親，不知道他現在睡到第幾層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