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牽著阿政，走在爸爸後面。這畫面讓他想起幼稚園時老師拿給小朋友看的《醜小鴨》兒童繪本，可惜爸爸不像鴨媽媽那麼細心，他兩手插在口袋裡逕自走在前方，幾乎不曾回過頭來看一下他們是否跟上腳步。

　　望著爸爸的背影，雖然只有幾步路的距離，卻讓小宇覺得爸爸離他們好遙遠，好像陌生人一樣。

　　不過，當爸爸口袋裡有錢時，偶爾也會帶他們出來打牙祭。例如現在。

　　「老闆！來一碗大的蚵仔麵線，兩碗小的。」

　　阿豐停在一家經常光顧的蚵仔麵線店家，點餐後，父子三人隨便找個位置坐下。

　　熟悉的老闆端上麵線，順口開著玩笑：「阿豐，又帶你弟弟來吃東西了？」

　　「嘿啊！哈哈，小宇，你還記得在外面要喊我什麼？」

　　「哥哥。」小宇配合著爸爸的笑話，雖然他認為這麼做很滑稽。

　　阿豐從小就訓練小宇，在外一律要喊他哥哥。因為他不想讓外人知道，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了──雖然這早已是左鄰右舍眾所皆知的祕密。

　　只有年紀還小的阿政，聽不懂大人們在開玩笑，急著解釋：「不是啦！他是我爸爸……」

　　「小鬼，麵線都吃到臉上了，還這麼愛講話！」阿豐巴了阿政一下，但這次下手輕了點。

    他唏哩呼嚕一口氣吃完自己的那碗麵線，然後拿起一張面紙擦掉阿政黏在嘴巴四周的麵線糊，再接過湯匙耐心地一口一口餵著阿政。

　　不知為什麼，看到這一幕的小宇一點也不忌妒阿政，反而覺得難得看到爸爸這麼溫柔、慈祥的樣子，讓人有一種被疼愛的幸福感覺。

　　回家路上，他們看到賣「叭哺」的三輪車小販。阿豐替每個人各買兩球冰淇淋，包括他自己也有一份。他們就像「叭哺三兄弟」一樣邊走邊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經過一間文具店時，小宇被擺放在櫥窗裡的商品給吸引，有海綿寶寶的書包、變形金剛的公仔、火柴盒小汽車……等等，都是他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小宇放慢腳步，眼神依戀地捨不得轉開。

　　如果今天是跟阿公出門的話，他一定會使出耍賴絕招，躺在地上哭鬧直到阿公答應買給他為止。但若拿這一招對付爸爸，可能只會換來一頓打。

　　「哥哥，你在看什麼？」阿政偎在小宇身邊，也是一副「流口水」的羨慕表情。

　　沒多久，走在前方的阿豐終於發現孩子們沒有跟上來，回頭看見兄弟倆幾乎要把臉貼到玻璃櫥窗上了，心想他們大概有想要的東西。摸摸口袋後，阿豐緩緩往回走來。

　　「有看到喜歡的東西嗎？你們一人挑一樣，爸爸買給你們。」阿豐說完，想到那個「喜歡嗎？爸爸統統買給你！」的彩券廣告，不由得眉開眼笑了起來。

　　「好棒啊！」小宇和阿政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開心完全寫在他們的臉上。兩人腳步輕快地跑進文具店，眼神閃閃發光地開始挑選。

　　阿政一眼就相中一顆黑白相間的足球，拿起足球拍上拍下地玩起來。小宇拿起變形金剛的公仔，用詢問的眼神看向爸爸。

　　「這個不行！只能挑一百元以內的東西。」

　　既然這樣，也只能買他最愛的海綿寶寶貼紙了。小宇隨便挑選幾張不一樣的貼紙款式，感到失望。

　　但自我感覺良好的阿豐吹著口哨，雙手插在褲袋裡，看得出來心情不錯。　

　　「你們等一下！換我買幾張彩券，試試手氣。」他向一位販售彩券的殘障人士買了兩排刮刮樂，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十元硬幣就開始刮起來。

　　「中獎！中獎！保佑讓我中兩百萬……」

　　瞧爸爸充滿期待的神情，小宇也跟著緊張萬分，內心偷偷禱告，希望爸爸可以刮中大獎，那他才有機會買到那個喜歡的變形金剛公仔。

　　被刮掉的銀色紙屑猶如冬天會下的白雪，一片片從小宇兄弟的頭頂上往下飄落……直到十張彩券通通刮完之後，阿豐懊惱地咒罵一聲，然後把沒中獎的彩券當垃圾隨手丟棄。

　　「倒楣！真是背……衰死了」阿豐翻臉有如翻書，馬上臭著臉，忘記身邊還有小孩，加快腳步只想快點回家補眠。

　　這種時候還是少惹爸爸為妙。小宇心想。

　　回到家中，另外一場風暴正等待著他們。只見雙胞胎妹妹──寶寶和貝貝全都在客廳裡，一個在地上亂爬，另一個則是在佳玲媽媽手上「番」（無理取鬧）個不停。

　　原本對小孩哄到快要失去耐心的佳玲，一看見阿豐不但帶著兩個男孩子去吃點心，回家時兩人手上還拿著玩具和貼紙，立刻忌妒地燃起一把怒火。

　　「你們統統不要回來好了！阿豐，你還真是重男輕女，如果有錢幫兒子買東西，女兒也應該有一份，才算公平。」

　　「她們還小，又不會玩玩具。再說，你跟沒有媽媽的孩子計較什麼？」

　　「我不管，你知道一個人帶兩個小孩有多累？可是你從來都不會主動幫忙帶寶貝們……」

　　「你現在後悔了？不然把她們塞回肚子裡，或者送給別人好了。我本來就不想養這麼多孩子，要不是懷孕了，我根本就不想太早結婚生子。」

　　在阿豐的人生規劃中，從來都沒想過會這麼早失去自由。尤其被冠上四個孩子的爸，這頭銜讓他感覺沉重，只好往虛擬的電玩世界裡逃避。

　　「你說什麼鬼話！既然你這麼重男輕女，覺得寶寶和貝貝都是累贅，那我就把她們打死算了……不要怪我，孩子，是爸爸不愛你們……」

　　佳玲突然發瘋似的，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往雙胞胎之一的妹妹手臂猛打，不然就是擰得她嚎啕大哭。

　　「哇──」

　　那個還不太會說話的妹妹，不曉得是寶寶或是貝貝？小宇一邊陪阿政玩球

，一邊看熱鬧。平常佳玲媽媽就不准他靠近兩個妹妹，所以他現在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心情，不想幫忙哄妹妹。

　　再說，佳玲媽媽喜歡當眾打孩子的習慣，也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她只是希望別人看了心疼雙胞胎，好替自己出一口氣而已。

　　可是這一招對爸爸完全沒有用。他現在只想睡覺而已。

　　「孩子是你生的，你把她們打死的話，就準備去坐牢。我現在只想睡覺，誰都不准吵我。」

    阿豐說完話，無視佳玲打孩子的惺惺作態，轉身回房睡覺。碰巧的是，當他房門「叩」一聲關上時，阿政一不小心把球扔中準備爬向佳玲媽媽的另一個妹妹身上。小女娃受到驚嚇，也跟著大哭起來。頓時雞飛狗叫的混亂哭聲，夾雜著佳玲的斥罵，幾乎快把屋頂給掀起來了。

　　「陳家政，你要死了！你這個沒人教養的壞小孩，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佳玲不先安撫兩個哭鬧的女兒，反而走過來想教訓阿政……但客廳內的吵鬧哭聲，把阿公給吵來了。

　　「不要打孩子，孩子會越打越皮。有話好好說……」阿公一把抱走阿政，這動作更是刺激佳玲，解讀成阿公對男孫的偏心。

　　「阿爸，你不能這樣寵阿政，是他先拿球丟貝貝的……」

　　「他這麼小，一定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他吧。」

　　阿公不否認自己對於兩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多少存有偏愛私心。畢竟佳玲年紀也輕，打起孩子總是「別人的囝子，死袂了」（打別人的小孩而不感到心疼）地充滿狠勁。

　　而佳玲也心裡有數，於是佯裝把氣出在女兒身上。她開始輪流打寶寶和貝貝，將四隻小手臂打得紅通通的，一邊打一邊故意罵給旁人聽。

　　「活該！誰叫你們是女生，不被重視，才會爸爸不疼，又被爺爺嫌棄。我今天就聽你們爸爸的話，把你們打死好了……」

　　佳玲打到紅眼，下手一次比一次更重。阿公急得加入搶救孫女大作戰。　　「哎呀！這樣打會把孩子打死的，不要打了！小宇，快幫忙抱另外一個妹妹，不要讓媽媽打妹妹。」

　　小宇比起阿公手忙腳亂的樣子，顯得冷靜許多。他搖搖頭，什麼話也沒說，牽起剛才被嚇哭的阿政，一副「不關我的事情」地走回房間。

　　他知道，就算佳玲媽媽再怎麼揍妹妹，她最疼愛的還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打妹妹」這一招，就像他跟阿鶯嬤學來的耍賴功夫一樣，其實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小宇心裡一直這麼認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