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颱風警報響起

 

二月二十八號，也就是俗稱的「２２８」這一天，我們家開始瀰漫著一股低氣壓。

當然，我們並不是２２８紀念日受害者的家庭，也絕非因為這個悲慘的日子而感到莫大痛苦。

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每三個月一次的月底，我家的屋頂上空就開始籠罩著低氣壓，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首先受到影響的，就是媽咪的臉色會變得不太好，垮垮的。

令我不禁懷疑，這是地心引力的結果，還是周期性的敏感反應？

「媽咪，妳是不是那個來了？」

「哪個？」媽咪白我一眼，沒啥好氣的。

「就是小紅啊！」

我比了一下媽咪的肚子。是女生都知道，小紅指的就是每個月來訪一次的好朋友囉！

可媽咪仍舊不領情我的關心，兩隻眼睛散發出一道「兇光」，以幾乎咬牙切齒的不悅口吻回答。

「不是小紅來搗亂，是千年老妖快來了。」

一聽到她使用這個形容詞，頓時，我額頭冒出大大小小的冷汗，就像電冰箱快要壞掉似的，滲出水珠來。

媽咪口中的千年老妖可不是電影「倩女幽魂」裡恐怖的樹怪姥姥，而是我奶奶，也就是我爸爸的媽媽，我媽咪的婆婆。

呃……關係聽起來好像很複雜吧！

同時，媽咪搬出這樣的名詞來形容自己的親人，即使我是個小孩子，也知道好像不太妥當耶！

但話說回來，我早就知道媽咪今天沒好臉色的理由了。我只是想要逗她開心一下而已。只好繼續賣弄我的小聰明。

「媽咪，你說『身教』比『言教』重要，如果被奶奶知道妳私底下這樣稱呼她，好像不太好吧！」

「平常是這樣沒錯。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媽咪承認做了不良示範，妳就當沒聽見好了。」

「喔？哈……哈……哈……」我尷尬地以笑聲來掩飾內心的不平。

大人啊大人……總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合理的藉口，卻要小孩子乖乖聽話，永遠不要犯錯。

我聳聳肩，我已經盡力想要轉移媽咪「惡劣」的壞心情了，可是好像效果不怎麼樣，我看我還是皮繃緊一點，不要再隨便惹她生氣才好。

「媽咪，我要去冰箱找東西吃，妳要不要來一點什麼？」我狗腿地問。

「不用了。我要減肥。」媽咪揮揮手，好像一點胃口也沒有。

「可是……妳又不胖啊！幹嘛這麼虐待自己？」

我用一種非常認真而且嚴肅的表情盯著她。而且我發誓，我說這些話的同時，絕非是為了安慰或討好媽咪的。

只見媽咪唇角稍微一掀，閃過一絲滿意的笑容，但卻短暫的有如國慶夜晚裏的煙火，隨即消失。

「嘴巴這麼甜，不怕蛀牙！」媽咪呿我一句。

不過，隨之送來的兩顆白色樟腦丸的眼神，卻沒有生氣的意味。

呵呵……好險喔！我咧開嘴回應她一個露齒微笑，內心竊笑著。

總算博得媽咪的一抹笑容，這樣她應該就會心情好一點了吧？

稍微放心之後，我才轉身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還沒來得及決定是要吃香甜的布丁還是微酸又健康的優格時，卻聽到客廳傳來一聲大呼小叫的河東獅吼。

沒有意外的，當然是我家媽咪的驚聲尖叫。

「欸，王先生，你可不可以衛生一點啊？」

她手裡拎著一隻從沙發椅上發現的臭鹹魚，一臉興師問罪地怒瞪爸爸。

沒錯，當我家媽咪生氣的時候，總是這麼稱呼我家爸爸的。

有點熟悉又不會太熟悉，冷冷淡淡的語氣，好像刻意保持著一種距離，令人不寒而慄。彷彿有著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似的。

「喔？哈哈……我還在想，怎麼會少了一隻襪子呢？」

通常這種時候，面對媽咪的獅吼功，我家爸爸也不敢隨便招惹，他裝傻地找出另外一隻襪子拿在手上，以一種做錯事的小學生般眼神游移地看著他的枕邊人，很是無辜的一臉尷尬。

但我家媽咪在氣頭上，可是不會輕易饒過爸爸的。

「王先生，你這樣漫不經心的態度，我真不曉得你在工作上是否也這副德行？難怪數十年如一日的，都沒辦法自己當老闆……」

「哎喲！當老闆那多辛苦啊！再說，如果妳想當老闆娘就要早點說，我都已經快要步入中年，現在才說好像有點為時已晚。」

爸爸自以為幽默的攔腰搶話，不想，反而引爆媽咪一長串連環抱怨炸彈。

只見爸爸在媽咪兩顆白眼原子彈的威力下，他手上那雙孤單的臭襪子開始頻頻抖啊抖動的……

但真是奇怪？我們家的客廳裡明明沒有風，爸爸這一副有如風中柳絮的隨風擺動，莫非是一種舉白旗投降的暗示？

「王先生，你可以再貧嘴一點，多說一點，白目一點……或者……」媽咪雙手叉腰，眼珠子似乎在預謀計畫般轉啊轉地翻個白眼說：「你就考慮今晚睡客廳好了……喔不！是這個月都睡客廳，還可以順便好好照顧一下即將來訪的貴客的生活起居……」

媽咪口中的貴客，當然就是指奶奶了。

只見爸爸臉色忽然一下子慘白，彷彿菜市場裡販賣那種不太新鮮快要壞掉的臭魚，死白死白的，只差沒雙膝一軟跪地求情。

「呃……太太，我親愛的好太太，我好像沒說得太過分嘛！」

「過不過分，必須由我決定。」媽咪說的斬釘截鐵，儼然慈禧太后再世。

「哎喲！別這樣啦！我媽也是兩個月才來家裡住一次，妳就不要藉故找我開刀，我的日子也是不好過啊！」

「不好過？每天在家裡跟你媽媽大眼瞪小眼的人，可是我耶！」

「對嘛！對嘛！所以我才說太太萬歲！太太最辛苦了！」爸爸一邊說一邊朝我眨眼，嘴裡還不忘發出「果汁」這兩個無聲字的提示。

我對爸爸行了一個舉手禮，像童子軍那樣的信守承諾，很有默契趕快衝回廚房拎了兩瓶利樂包裝果汁，一個蘋果口味的，一個是柳橙汁。

「太太，口渴了吧？請問要喝點什麼飲料？」

爸爸嘻皮笑臉的，好像他是餐廳裡殷勤服務的帥哥服務生。

但媽咪可不假以顏色的，冷眼瞅他一下，逕自拿起那盒蘋果汁連杯子都省了，拉開瓶口咕嚕咕嚕地猛灌起來。

「好喝嗎，太太？如果妳喜歡喝這種蘋果汁，明天老公我通通買給妳……

」爸爸好像忘記這些飲料都是媽咪從超市裡「扛」回來的，竟然還甜言蜜語的想要邀功，一邊手裡拉開另外一盒柳橙汁，才倒入杯子要喝時，又被媽咪一把搶端過去。

　　「啊？我……我的……唉！算了！」爸爸一臉放棄的沮喪表情，似乎認清楚了此刻不宜跟媽咪搶東西喝，這才叫「識時務為俊傑」的男人風度。

　　哇！哇！哇！親眼見到媽咪迅速敏捷的神來一手，幾乎可以去打籃球了。　我差點沒額手稱慶地替她高喊加油！

　　而這現場實況轉播比電視上任何一個綜藝節目的搞笑橋段還要精采，不由得我咧著嘴傻笑兮兮。

　　「呵呵……」我一邊舔著手上的巧克力雪糕，一邊看好戲地張望嘻笑著。

　　這時，等媽咪仰頭像消防隊員滅火一般，把兩瓶果汁都灌入肚子裡之後，「啊」的一聲，才忽然發現我的存在。

　　她拋來一個感覺我很礙眼的嫌棄眼神，彷彿一把莫名的遷怒之火就要延燒過來了。轟地一聲，媽咪劈頭就問。

　　「王婷薇，妳很閒喔？還是妳決定要當個『英英美黛子』的大懶蟲？功課寫完了嗎？明天要考試的書念完了嗎？這種時候吃冰，不怕牙齒凍掉了？」

　　「喔？」我呷了一口冰，要吞也不是，要吐也不行，還真是為難啊！

　　這種時候是什麼時候啊？雖然再過一天即將步入還是冷冷的三月天，可是　　如果不想讓我吃冰，就不要買雪糕放在冰箱裡嘛！

　　我只覺得媽咪是一派胡言的無理取鬧，而我正無辜地淪為她跟爸爸之間的倒楣炮灰，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唷！

　　幸好我也不算太笨，一邊咬著冰棒一邊語焉不詳的嘟噥著。

　　「媽咪……等我吃完這支冰棒，我就會回房間念書去。」說完，我的兩條腿立刻像中國民間故事裡踩著風火輪的三太子，馬不停蹄地直奔臥室。

　　呼呼！真是好險啊！

　　我還差點沒被雪糕給噎死掉，看來輕鬆的好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瞄一眼牆壁上的時鐘，下午四點一刻。大約再過一個半鐘頭，我們舉家就要以迎接中華民國當今的女副總統的排場那樣，戒慎恐懼又草木皆兵等候咱們家奶奶的蒞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