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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yg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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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未經原作者同意,嚴禁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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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深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

夏天還沒有過去的時候,悲秋崖的秋天已經提早到來了。

看到馴刀者的時候,欲蒼穹的表情很平靜,看起來不是早從雲袖那裏得到了消息就是四海第一家走漏了風聲,倒是馴刀者不由自主地低下頭躲開了他的目光。

來的路上已經從馴刀者那裏大約瞭解了對方與他的關係,但這種氣氛實在很詭异,雖然理智上覺得自己不應該摻和進人家師徒的問題裏去,但本能地就是看不得馴刀者似乎很爲難的樣子,釋無念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不著痕迹地將馴刀者大半個身子擋在了自己身後。

「阿彌陀佛,小僧釋無念,打擾施主了。」

釋無念可以對佛祖發誓,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對面那位帥得沒邊帥得可怕帥得簡直一塌糊塗的老帥哥臉上露出來的表情與其說是驚异,不如說是好奇,那種頗含深意的目光讓向來堅信自己奉公守法潔身自好的菩提界羅漢堂首座也禁不住頭上冷汗直冒,直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有違清規有背戒律的事。過得好 一會兒,對方才開口道:「看起來......出家人你應該是出身菩提界的高僧吧?」

「正是。」聲音堅定有力,表情嚴肅認真,當然誰也不會知道羅漢堂首座的肚子裏其實正來來回回地念著:我不能丟佛聖的臉,我不能丟菩提界的臉,我不能丟......

「既來此必有要事,何事?直說吧!」

沒料到對方如此爽快,釋無念倒是一怔,一定神間,合什道:「阿彌陀佛,事情是這樣的......」

「嗯......想不到居然會牽涉到魔佛波旬......」

聽完釋無念的話,向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欲蒼穹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右手習慣性地撫上自己的下頜,「這下事情可大條了......」

「你可有辦法?」

身邊突然傳來馴刀者的聲音,釋無念不禁嚇了一跳,身子一側,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馴刀者已經移到了自己左側,陽光自他那側射過來,溫柔地挑出他英俊的側面。

适才自己擋在他前面不知他可有生氣......

這個念頭在心頭一晃而過,釋無念偷眼看了他一眼,却微感詫异地發現他臉上壓抑不住的焦躁。

「你所指的辦法是針對誰?」欲蒼穹看著他,很冷靜地道,「魔佛波旬、不二刀,還是天策真龍?」

馴刀者收在身後的手緊緊握了一下,又鬆開:「全部。」他說。

「呵......」欲蒼穹看了一眼天空,然後再看向他,「要想阻止波旬復活,就得阻止欲界找到靈佛心,而靈佛心被封于封靈島上,除非封靈島開,否則欲界永遠也不可能找到。」

「封靈島封印解除的方法?」

「......」這次欲蒼穹稍稍沈默了一下,「天策真龍,七星歸位!」

「!」

眼角瞥到馴刀者瞬間的僵硬,雖然不明個中緣由,釋無念仍然心裏微微痛了一下,開口問道:「這又是何故?」

欲蒼穹看了一眼疑惑的羅漢堂首座,淡淡地道:「當年百戰决之後,弓者箭翊五人戰敗,被禁封靈島。吾等與之定下約定,只要天策真龍七星歸位,封靈島的封印便會自行解除,他們亦可獲得自由。」

「原來如此。」釋無念點頭道,「那麽只要防止天策真龍七星歸位就行了吧?」

「嘖!若是這麽容易就好了!」欲蒼穹看了一眼馴刀者,後者的臉色在陽光下仍然蒼白,「如今天策真龍已有六星,不二刀是唯一所余的刀王星,只要不二刀一死,七星歸位,在所難免。」

「嗯......這樣說來,欲界若是知曉了封靈島封印解除的方法,必然會全力逼殺不二刀了?」

「正是。」欲蒼穹微一點頭,「所以目前最危急的不是天策真龍,而是不二刀!更何况......」說到這裏,他不自覺地停下,閉上了嘴。

本能地感覺不妙,馴刀者上前一步,道:「何况什麽?」

欲蒼穹不答,沈吟了一下,却道:「馴刀,你先帶這位大師回封靈島,不可再讓任何人輕易進入,相信近段時期內不二刀必是危機重重,稍有不慎,箭翊回復之日想必也不遠了。」

「箭翊?」馴刀者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你是說......石像......?」

見他突然變了臉色,欲蒼穹不禁微感奇怪,點了點頭,道:「不錯,唯一有能力射殺天策真龍的人就是他,目前只能靠銀箭才能讓他短暫恢復,但是封印解除之後......」

「你怎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那尊石像其實是個人?」不待他說完,馴刀者已經忍不住叫出聲來,倒讓欲蒼穹嚇了一跳:這麽多年來,徒弟驚嚇成這樣的表情還真是少見!

雖然不明就底,欲蒼穹還是小心地解釋:「你上島之日箭翊已化身爲石像,爲師也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你從來也沒問過我那尊石像的事,所以......」

「算了算了!」馴刀者搖搖頭,臉上那瞬間閃過的與其說是苦惱不如說是無奈,稍停了一下,道:「封靈島開之日,箭翊便會恢復肉身?」

「不錯。」欲蒼穹正色道,「所以,如果箭翊恢復肉身,你二人切記不可留在現場,必須立刻離開!」

見馴刀者突然沈默了下來,釋無念趕緊道:「是,我們知道了......」

「爲何你不出手救不二刀?」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釋無念一楞,同樣錯愕的神色也浮現在欲蒼穹的臉上:「馴刀......」

「抱歉!我沒有勉强你的意思。」話一出口大約便後悔了,馴刀者扭過頭,左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如何不明白徒弟的心思,但有很多事,就算是自己也無法對抗啊......

「吾有吾的苦衷......」

「但是......!」欲言又止,馴刀者死死地咬著嘴唇,下唇被咬得一陣泛白,釋無念注意到他緊握在身後的右手微微顫抖著,自己剛剛才新換的紗布上又有紅色隱隱地滲了出來。

隱約地覺得不對,欲蒼穹道:「出了什麽事?」

「銀箭......」

「怎麽?」欲蒼穹臉色大變,「失落了?」

「......」沒有回答,馴刀者只是緩緩點了點頭,再看向欲蒼穹的目光中已隱含懇求之色。

沒想到事情居然會壞到如此地步,欲蒼穹這下真的是開始頭痛了,欲界插手,銀箭失落,天策真龍的未來本就變數橫生,這下更是危機重重,若是讓馴刀知道妖后也有插一脚,照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乖乖地待在封靈島上!那條龍死不死事小,徒弟的安危事大啊......但是......

「吾不能出面干涉七星彙聚的機會,這是當年的約定。不過,」稍稍一頓,他道,「吾已提醒不二刀留下生路。」

「但是......」
「馴刀。」上前兩步,欲蒼穹的手輕輕撫上馴刀者的肩膀,「一定皆有定數,盡人事,聽天命吧。」

盡人事,聽天命.........但是,到底什麽是天?那個天,又真的能够掌握自己與天策真龍的未來嗎?

掌下的身體有些微的顫抖,欲蒼穹從來沒見過如此灰心喪氣的徒弟,心下又是懊惱又是憐惜,一發狠,心道:罷了罷了!真把人逼急了,到了最後關頭,自己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反正只要人不出來,想說自己毀約,門都沒有!

心念一决,當下輕輕拍了拍馴刀者的肩膀,道:「不要胡思亂想了,一切交給師父,放心吧。」

一切交給師父。

馴刀者心頭一震,霍地擡起頭,目光筆直地看向欲蒼穹,後者被他這麽一望,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目光霎也不霎地看著眼前的師尊,曾經年輕英俊的面龐如今已是掩飾不住的蒼老,即使目光仍然炯炯有神,殘酷的時間仍然在眉梢眼角留下了痕迹,鬢邊星星點點,儘是白髮。原來......不知不覺間,師尊已經這麽老了......!

馴刀者心下一酸,情不自禁地擡起手,輕輕搭上按在自己肩頭的手掌:從小到大,自己記憶中最溫暖有力的大手,如今握來,原來也不過如此......

「馴刀,你也應該長大了。」

越劍人臨死前的那個晚上說過的話閃電般掠過腦海,馴刀者可悲地發現,原來自己即使到現在也仍然沒有長大!

先是越劍人,然後是師尊,自己沒有其它人就什麽也做不了嗎?遇到任何事情總是信誓旦旦地對對方說「沒問題」,但事實上,自己只不過一直都是在依靠別人罷了!就連現在,自己不也還在依賴師尊嗎?

一股深深的自我厭惡自心底滿滿地涌上來,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疼痛令得他的理智完全清醒了過來,看著欲蒼穹的目光逐漸鎮定了下來,輕輕握了一握他的手,然後放下,他說:「我們回去顧守封靈島。」

「馴刀......?」看著他冷靜决然的眼神,欲蒼穹心底泛起一絲不安,每當馴刀者做下他所擔心的决定的時候,總是他最冷靜的時候。

千年前接受屠龍計劃之時如此,千年後甘願爲天策真龍捨命之時亦如此。

「放心吧。」馴刀者靜靜地看著他,道,「我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

就是這樣,爲師才更擔心啊......

在心裏苦笑了一聲,用力拍拍他的肩,欲蒼穹收回手,看著馴刀者的目光逐漸柔和下來,「不要做傻事。」

「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馴刀者的嘴唇顫抖了一下,「老頭子就應該回去頤養天年,動刀動槍拼命的事交給年輕人做就好了。」

欲蒼穹嘴角挑了一挑,微笑:「這麽急著想讓師父退休?」

「雲袖還等著你回去給她找婆家。」

「什麽話......」

「她要嫁不出去可全是你的錯!」

這一次欲蒼穹沒有回答,微微聳了聳肩,轉過身去。

他只向前走了一步,馴刀者突然大叫了一聲:「師尊!」

男人的背影僵住了。

自釋無念眼中看去,他的袍袖無風自動了一下,目光一垂,清楚地看到了鮮血自馴刀者緊握的右手指縫間緩緩滴落。

傷口大概又裂開了。

「今天吹的什麽風啊......」男人的聲音裏似乎有點嘲弄,「多少年沒聽你這麽叫過了?上次聽到還是在......」

聲音頓住了,但在釋無念的感覺裏,倒像是聲音突然小下去,被風一吹,就吹散了。

視野中只剩下了滿山飛舞的黃葉,以及,在黃葉與秋風的背景中逐漸模糊的,男人的身影。

風中吹來仿佛夢囈般的吟詩聲,再想仔細地聽一聽,却又完全聽不到了。


「你就這麽放心讓馴刀走?」

沒有回答,欲蒼穹靜靜地望著遠山的影子,過得好一會兒,才道:「你在旁邊看著不也沒阻止我?」

深深地吸了口烟,女人的聲音裏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焦躁:「我認爲你有你的自由。」

「那你就不應該問我這句話。」

「那是因爲你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欲蒼穹這下怔住了,回過頭,薄紗掩映下的面容艶麗如昔,却似乎有那麽一點與平日不同的東西在裏面。

「你什麽意思?」

「你心裏明白。」大約是覺得自己先前太激動了,女人吸了口烟,聲音與神色都鎮定了下來。

「馴刀是我徒弟。」

「我知道。」風淩韵看著他,「他是你的徒弟,你心疼,兄弟們也一樣心疼,但是......」

「但是真正能做的人也只有我。」欲蒼穹淡淡地道,「不是嗎?」

「蒼穹,不能這麽比......」

「風淩韵,你的意思我明白。」欲蒼穹打斷了她的話,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我已經老了。對我來說,沒有比雲袖和馴刀更重要的東西。」

「蒼穹......」

「權力地位名譽,這些東西我擁有的還不够多,不够久嗎?就算現在都沒了,又怎麽樣?」說到這裏,欲蒼穹聳了聳肩,「說起來,雖然那條爬蟲自大又白目,頭腦簡單個性討厭,怎麽想怎麽不可靠,實在是沒法讓人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他,但他爲了馴刀能那麽乾脆地 放弃江山霸業,居然一路找到苗疆來,倒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但那又如何?」風淩韵的口氣裏隱隱有些不滿,「當初也好如今也好,反對馴刀和他在一起的不都是你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欲蒼穹臉一沈,脫口道,「當初你不也是反對的嗎?」

「那是在天策真龍六星入體個性改變之後,之前我可從來沒反對過......」

「就是因爲你們都不反對,當年才會搞成那個樣子!」

「什麽叫做搞成那個樣子?徒弟可是你自己帶來自己弄丟的......」

「如果不是要到小痞那裏去聚會,我怎麽會帶馴刀到中原來?歸根到底都是......」

說到這裏,欲蒼穹驟然停了下來。

「都是什麽?」風淩韵冷冷地吸了口烟,很有點狠狠地吐出來,「你現在是在怪我還是怪我們?」

「抱歉......」搖了搖頭,欲蒼穹長長地歎了口氣,微微苦笑,「是我失態了......」

「哼!你這個不聽人說話自顧自的毛病什麽我看是改不了了!」抱怨似地說了一句,風淩韵略微有些煩躁地吸了口烟,稍稍平靜了一下之後,方道:「蒼穹,說正經的,這件事你不能插手。」

「理由?」

「不僅僅是因爲我們有約在先。」擡起頭看著他,女掌櫃輕輕噫了口氣,「此事我與小痞舒老商量了一下,或許讓天策真龍七星歸位才是最好的方法。」

「嗯?」欲蒼穹微微一震,「這是什麽意思?」

「以目前的局勢來看,不二刀之死基本已成定局,便算你與天策真龍出手,也保不了他一世。不如置之死地而生,讓天策真龍七星歸位,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麽樣的情况。」

「不行!」欲蒼穹斷然否定,「這樣太冒險了!六星之力已與我和小痞不相上下,七星歸位,其力更不知何等巨大,到時候只怕更加難以收拾!」

「但是你別忘了,目前的天策真龍幷非上古時期的天策真龍啊!」

聽出她話裏有話,欲蒼穹微微一怔:「此話何意?」

「今世的天策真龍乃是借體重生,即使精神靈魂不變,但肉體却是紫星眉之軀,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不妥嗎?」

「你是說......」欲蒼穹的臉色這下真的變了,「肉體與精神無法融合?」

「正是。」風淩韵點了點頭,道:「七星之力何等巨大,非是肉體凡胎所能承受,况且盛極强極之力,終究不容于天,即便天策真龍受天命而生,也終是肉體凡胎,七星之力愈巨,對他身體的負荷愈巨,終究會有承受不住的一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欲蒼穹稍稍一頓,雙眉緊皺,這「但是」的後面却說不下去了。

「蒼穹,我知道你的顧慮,勿需心急,從大局來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辦法,更何况......」風淩韵上前一步,凑近欲蒼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欲蒼穹微微一震,脫口道:「當真?」

「舒老拍胸口保證,我想應該沒問題。」

「那好。」欲蒼穹再不遲疑,「我現在就上菩提界!」

「哎!蒼穹,等一下......唉!」

真是好性急的男人啊.........罷了,反正到任何時候,他的心裏都是把徒弟擺在第一位的......

苦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風淩韵伸手攏了攏自己鬢邊被風吹亂的發絲,擡頭再看的時候,却不由得怔住了。

正前方幾十步開外,本以爲已經走遠的男人正含笑看著她。

「楞著幹什麽?一起走啊。」

他說。


******

海水慢慢地漲潮了。

原本還是陸地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完全變成了海的天下,即便是孤零零無生命的島,海的聲音也依然能讓人感覺心安。

封靈島的夕陽很美。

坐在越劍人的墓前,他靜靜地看著遠方,太陽正慢慢地沒入海裏,大塊的紅色與金色摻雜在一起,在海的藍色裏滲透著,暈成一種無法描述的色彩。

「還記得你最後一次來找我的那個晚上......」他拿起身邊的酒罎子飲了一口酒,幷不是嗜酒的人,但却突然想喝酒。

「你問我,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你也發誓會讓馴刀幸福嗎?我當時是怎麽回答你的?」輕笑了一聲,他若有所思地撑起了下頜。

「不管什麽時候都一樣,不論何時,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但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指尖輕輕撫上冰冷的墓碑,「結果我讓你失望了啊,越劍人......」

海水的聲音,一漲,一落,一漲,一落......

漸漸地,連自己的心跳也快要聽不到了。

向後倒去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想:馴刀......爲什麽......還沒回來?

*****

曾經以爲這個世界也不過如此,青燈古佛,無欲無求,終此一生,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佛祖是靠信念而存在的東西,而他,則是靠著對佛的信念而存在的。

但是,欲望是信念産生的源泉,沒有欲望信念又從何而來?

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人生與信念,但突然就象汽球被刺破了一個孔般,整個人生的理念似乎都突然一下子被質疑了。

自己所謂的信念,到底是什麽?

從悲秋崖回來的路上,馴刀者仍然是意氣風發的大步流星,但那笑容背後的真實到底是什麽,釋無念突然很想弄個明白。

佛說,無欲無求。

但第一次,他對某樣東西有了欲求。

火光漸漸地微弱下去,即使剛剛入秋,深山的夜仍然峭寒,釋無念偷偷往馴刀者那邊看去,背靠在樹上的青年緊閉著眸子,呼吸勻暢而綿長,只有胸膛微微地起伏著。

看來真是累得狠了......

怔怔地看著他柔和的側面,釋無念心想:原來即使白天看起來那麽强悍的人,一旦閉上眼睛,也不過如此。

不知道他會不會冷......

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釋無念自己倒先嚇了一跳,他幷非未與師兄弟們在野外露宿過,但就算對方是沙舟一字師,自己也從來沒有興起過關心對方晚上會不會冷的想法!

一滴冷汗從額上滑下來: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明明知道封靈島上危機四伏,事態隨時會發生不可預知的變化,但自己爲何却不顧理智的反對提出在外歇息一晚?

自離開菩提界之後便直奔封靈島,接下來又是悲秋崖,這兩天都在不停地趕路,便算是自己也感覺很累了,更何况是有傷在身的馴刀者。

但是,他爲什麽不說?

聽到自己的提議之後馴刀者看了他一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仍然閃閃發亮,那種目光讓釋無念突然心跳加快,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水源是自己找的,火也是自己升起來,被自己以傷者應該多休息爲由而什麽忙也沒幫上的馴刀者大概對自己的照顧很不是滋味,一直到吃東西的時候都沒給自己好臉色,但不知爲什麽,比起他平靜微笑的樣子,自己似乎更喜歡看他生氣的臉。

沒有情緒表露在臉上的馴刀者讓人不安,但裝做沒事人一樣笑嘻嘻的馴刀者却更讓他無法忍受。

沒有吃多少乾糧,倒是喝了不少水,馴刀者偶爾盯著火堆發呆的樣子總是令他忍不住想開口相詢,但話每到嘴邊却又總給咽了下去。

馴刀者這種人,就算有心事也不會和任何人說的,更何况,自己與他只不過是初識。

菩提界的生活平靜而有秩序,每天除了誦經打座便是練武强身,清心寡欲,靜如止水,佛聖在自己的記憶中從來都是那麽雍容沈靜,喜、怒、哀、樂,種種情緒從來不曾出現在他的臉上,而以佛聖爲尊的衆位師兄弟,包括自己,也從來沒有過大悲大喜,大嗔大怒的時候。

但是菩提界的大門終究還是被外力打開了,世俗紛擾、恩怨情仇,突然就一下子涌了進來,讓人措手不及!

就如同馴刀者初見他時所露出的那個燦爛得讓他不敢逼視的笑容。

他從來不知道,人,居然可以有那麽强烈的感情外露!

冉冉紅塵乃苦海,借問人間爲何來?

明明已經傷痕累累,爲何還能露出那麽明亮的笑容?

不解,不懂。

緩緩地閉上眼睛,心跳漸漸地平穩下來,由來無一物的靈台,或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沾染上了塵埃。

虔心向佛,悲天憫人,正直善良是佛祖所授予的美德,貫徹始終的意志是人存在于這世間的支撑,如果有朝一日沒有了,那肉體與靈魂也終將崩潰。

意識漸漸地離自己而去,仿佛靈魂在漸漸地抽離身體,即將進入物我兩忘境界的釋無念隱隱地覺得,支撑自己存在于這個世間的意志與信念,似乎,與從前相比有那麽一點點不同了......


看來是睡著了......

眼睛睜開一條縫瞅了他一眼:真是的...連睡覺都睡得一本正經的......

輕輕地嘆了口氣,馴刀者疲憊地閉上眼睛又睜開,釋無念的體貼確實讓人感激,但自己還沒到他想象中那麽凄慘的地步吧?煩惱是肯定的,但是既然無法改變事實,再怎麽做出煩惱的樣子也沒用。天塌下來當被蓋,又不是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沒有必要做出一副悲傷欲絕的模樣,更何况,也不是沒 有經歷過無法挽回的階段......

馴刀者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直起腰,順便扭了扭脖子:有點酸,裝睡實在是件非常痛苦的事,這件事他從三歲開始就深有體會,却沒想到如今千兒八百歲了還得受這份罪!

跑了一整天說不累是假的,但即使身體明明沈得象鉛一樣,四肢連坐著不動都能感覺到酸痛,大腦却清醒得好象剛剛睡醒一樣,怎麽也無法入睡。

看了一眼對面閉著眼睛睡得很嚴肅的和尚,清楚地知道對方提出在外歇息的意見是爲了照顧自己,但是,但是......自己什麽時候居然淪落到需要人來照顧的地步了?

「現在的你只不過是他人的負擔!」

少女的聲音尖銳地在腦海裏掠過,馴刀者冷笑了一聲,沒受傷的左手下意識地握緊:負擔?自己...自己......

會對和尚的提議做出那麽激烈的反應,說到底,只不過是因爲自己不肯承認這個事實罷了!

審視自己實在是非常痛苦的事,但如果繼續放縱下去,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溫柔體貼,在某種角度上來說,比毒藥更可怕啊!

算了,坦率地接受對方的好意也沒什麽不好,只是......如果是天策真龍的話......

「累了嗎?沒關係,孤背你走好了!」
那個傢夥的反應大概就是如此吧,唉!想到這裏就嘔,爲什麽他就不能象釋無念一樣有點正常的想法呢?佛門真是個出好人的地方啊,葉小釵也好,釋無念也好,玉佛聖也好,都是謙和有禮的君子,就算百丈前輩和一頁書,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也是正人君子......當然當然,骨子裏也是......要不要乾脆找 時間讓他到菩提界進修一段時間?

自己也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荒謬,馴刀者忍不住唇角上揚,挑出一個小小的微笑:真要被洗腦了,那還是天策真龍嗎?天策面瓜吧......

自顧自地笑得一陣,終于還是又將笑容收斂了下來,如果真的七星歸位......

天策......

心口痛了一下,擡起手壓上胸口,有瞬間呼吸不上來。

明知是逃避,但是感性就是壓制著理智不讓大腦繼續往下想。七星歸位的關鍵是不二刀,說起來,不二刀......嗯......當初東陵少主的事也沒和他說清楚,那個小孩不知道有沒有鑽牛角尖,老頭子也不知是怎麽開導他的。雖然刀王星靈無法轉出,但要保住不二刀的性命却幷非什麽難事,當 然換成別人可能沒這麽幸運,但是我們南武林的當紅打鐵男、一代鑄刀師可是有著最穩當的靠山-當今武林最詭异莫測的占星男東陵少主啊!

想到這裏馴刀者忍不住笑了一下,回想起落葉知秋兩個人的樣子,真是恍若隔世。

能够做出連天策真龍都能騙過的替身從而逍遙退隱的男人,只怕是素還真每每想起都切齒不已的對象吧!

爲什麽自己就不能象東陵一樣詐死一次從此與葉小釵過著快樂幸福的退隱生活呢?就因爲自己和小釵有一堆的拖油瓶要養活嗎?真是的,叫他們自己演戲賺錢養家不就好了嗎?沒有子女的拖累真是幸福啊!

在寒食草堂的素還真大概會三五不時地這麽抱怨吧,只不過......

想到這裏馴刀者不禁咋了咋舌:居然可以忍到這種時候,果然不愧是七星之主的命格啊!天策當初要是換到他的身體裏......

腦海裏閃過自己和東陵少主接吻的畫面,馴刀者只覺一顆冷汗從額頭上「啪噠」一聲掉下來:呃,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太可怕了!

只不過,當初自己怎麽就沒想到找東陵少主學兩手呢?說不定現在也許還有用......算了算了!當年也曾經跟著舒石公前輩學過兩天,但當他第一百零一次把咒語弄混導致寒食草堂崩毀重建之後,他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就連劍法、棍法、暗器,叔伯阿姨的武功通通試過一遍之後,馴刀者終于確定只有刀法最 對自己胃口。

按憶秋年的話來說就是:「拿著劍和棍子一陣猛砍還可以理解,但是拿著銀針也會習慣性地先砍一下再射,我看賢侄你還是回去練刀吧。」

總之一句話,就算明知道奇能异術對天策真龍的未來會有所助益,自己大概也沒辦法成爲象東陵少主那麽厲害的人吧。但是......

如果真的能扭轉他的命運,自己就算什麽刀法也不學也一定會......!

算了,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還想那些有的沒的幹嘛?不能事事依靠師尊,封靈島上這最後一關,自己說什麽也要守住!

現在只要想著拼命保住那傢夥的命就好了!

太陽穴隱隱地抽痛起來,咬著牙忍了好一會兒仍然不見好轉,馴刀者終于還是站起身來,撑著樹幹閉上眼睛靜待那陣眩暈過去之後,搖搖晃晃地向湖邊走去。

因爲頭實在是痛得難受,馴刀者無意識地半閉上眼睛,有點擔心自己會一不小心栽到水裏,彎了下腰之後終于還是就在溪邊蹲了下來。

掬了捧水洗了個臉,冰凉的湖水透過毛孔滲入肌膚,稍微好過了一點,順便又捧了一把喝下去,馴刀者這才睜開眼睛。

月光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清楚地映出他的臉。

自己都不記得幾天沒看過自己的臉了,馴刀者皺著眉摸摸自己的下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居然連鬍子都出來了!

自己有幾天沒有洗澡了?

不想還好,一想起來,頓時覺得全身都癢了起來,馴刀者回頭看了一眼釋無念,和尚緊閉著眼睛睡得非常認真,真奇怪,明明一樣都是睡覺,爲什麽這個和尚睡覺的樣子就好象睡覺也是一種工作一樣?如果說是因爲和尚的緣故,那爲什麽和尚前輩睡覺的樣子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對于這個問題後來百丈逃禪是這樣給他解釋的:

「因爲我是先天,更因爲我是逃禪,所以百無禁忌,自然和菩提界那群被玉佛聖教得一個個小小年紀就和老頭子差不多的小古板們不同。這就是創新教育和傳統教育的不同啊!」

而對于百丈的說法,舒石公嗤之以鼻:「說得那麽好聽!其實不就因爲他是個花和尚嗎?」

對「花和尚」這一稱呼百丈逃禪做出了强烈的抗議,但就他養大名伶這點來看,即使他再三强調自己是長腿叔叔,「和尚版光源氏」的外號仍然不脛而走,被刺激得過頭的百丈逃禪有時候惱羞成怒也不忘回應笑得最開心的憶秋年和欲蒼穹:「你倆有資格說我嗎?」

當然這是後話,現在的馴刀者只想著趕快脫了衣服洗個澡,既然睡不著,洗澡自然是最正常不過的事,當然等到他跳下水之後發現湖水實在是比想象中更冷的時候,後悔已經晚了。

初秋的風吹過,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摸著鼻子的馴刀者下意識地想:不會是那條龍在念我吧?


而這個時候,最大的嫌疑犯正伸長了腿坐在海邊,百無聊賴地將喝光見底的酒罎子掰成一塊塊往海裏扔,當他想起他有更有意義的事可以做的時候,酒罎子已經只剩下一個底子了。

馴刀回來如果看到肯定會很高興吧?

想到這裏的男人露出了非常高興的笑容,說幹就幹,縱身一躍而起的時候,隨手一抛,過了好一會兒,遠方才傳來模糊的水聲,而在天上,月亮慢吞吞地挪動了一小步,漫漫長夜,才剛剛過去了一小半。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閒。

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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