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鏡》第二章、雲之鏡


15.


鍾雲坐在樹梢頭，哼著小曲兒，兩隻手不安分地打起節拍來，腰間微微顫晃，倒也不怕掉下樹來。


他爬樹的技術挺好，像猴子似的，想來都是小時後曲雲追著他打鍛鍊出來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曲雲不再那麼容易被他激怒，身影漸漸變得晦澀，偶爾用犀利的言詞教訓一下鍾雲，然後就隱沒在 空橋的盡頭。


『說不定都是因為這個傢伙來了的緣故？』鍾雲低頭看看正拿著木瓢子為菊花園澆水的佾雲，那個疑問鍾雲不知想了幾遍，也沒有定論，因為他從來不會在一個問題上想太久。


「佾雲！曲雲看到你的時候沒有說什麼嗎？」


「他應該說什麼嗎？」


「我是說......欸......你臉上的傷啊......」


「他沒說什麼。」


「曲雲如果有說什麼，就表示他生氣了，如果什麼都沒說，那......唉唉......就是非常生氣囉！」


「呵......」


「真是奇了，你還笑得出來。難怪曲雲老跟你過不去。」


「不笑，難道要哭嗎？」


聽到這句話，鍾雲吃驚地從樹上跳了下來。


「佾雲？你今天心情不好？」


「沒有。只是......別再提我臉上的傷了。」


「抱歉。」


「別放在心上。其實我剛剛笑是因為替曲雲高興，有個這麼了解、關心他的兄弟。」


「我不懂，難道你就不了解、不關心曲雲？」


「我......當然關心，但是和你不能比。」


「哎！我還是不懂。」


鍾雲舉起雙手在腦後交叉環抱成一個枕，倚靠著樹幹，望起遠方無盡的天。


佾雲並沒有再為他解釋什麼叫『不能比』。


「佾雲......這個世界不知道有沒有盡頭，我挺想出去闖一闖的。我也想知道人生有沒有盡頭，像師父、師姑那樣穩重的人，叫人看不透的人，是不是就是走到了盡頭。欸......我可不是說生命的盡頭喔！ 你懂吧？我是覺得，你跟他們有點像，叫人摸不透。不過，你的人生不是才剛
開始嗎？你不想前進嗎？」


佾雲怔楞了一下，心中此刻湧起的確實是一種溫暖。然而他還不太懂該怎麼去回饋那種感覺，所以他只能以他慣用的微笑去回答。「我正試著前進。」


「那一邊前進，一邊幫我變強吧！出去闖蕩武功總不能太差，是吧？」鍾雲始終不是能持續正經的人，他頑皮地大笑，一會兒就又把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了。


末了，佾雲難得開口也要鍾雲幫他一個忙。


「這個......」


佾雲拔下髮簪，一頭柔軟的金髮很自然地就披垂到他坐下的草地上，映著綠草，和白藍色的天，佾雲側曲著，沉默不語的身影，有著奇異的情調。


第一次看到這樣詭魅的佾雲，鍾雲手中剛接過的剃刀差點掉了下去。直至佾雲如同往常溫柔的給他一個微笑。他才放心的確認了這就是他所認識的佾雲。安心配上剪子，梳子蘸上了水，悠哉悠哉開始修剪起 那流金耀眼的髮梢。那麼柔軟握在手裡，卻又頗不安心起來，一次又一次問佾雲，「真的要剪？」


「嗯。」


「那......我剪下去了喔.......我會幫你剪得很好看，你找對人了。嘿嘿......」


鍾雲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麼。他感覺此刻的自己正因為意識到一些事情而沒辦法很坦然。


他忽然難得的像韶雲一樣為眼前的人感到哀傷，他難得的深深體會到眼前的人為什麼必須常常微笑。


那是一種面具啊！掉卻了面具就找不到表情，就不知道還能不能被辨認出來......別人所知道的佾雲......


『也許這髮絲有超過言語傳達心思的能力吧，我從來不想對這傢伙體會這麼多的......』鍾雲抑制住那股討厭的悲傷與體會。全心全意為那美麗的瀑髮修減出羽毛般的輕盈。


誠心祈求著，這個人別再那麼沉重了。


「哎呀！剪了一大半，比曲雲要短很多了，原先你們一樣髮長的......」鍾雲收起了剪子和剃刀，喃喃說著。


「謝謝。」佾雲接過梳子，輕輕梳起髮，緩緩有些遲疑，手腕?空空一翻，彷彿這才真正察覺到梳起重量的不同。


「真的很謝謝。」


佾雲眉間一彎，又是一聲謝。


鍾雲看佾雲拿起木簪的手有些遲疑，他便說：「我陪你等髮乾了，幫你簪。」


混著塵土，佾雲收拾起一地殘落的髮絲，在樹下挖了個坑埋藏起來。


兩人復又並肩坐在樹下等髮乾，鍾雲發現自己變得不太敢直視佾雲，他斜睨了一眼佾雲，發現佾雲正專注的看著天邊。


「你看什麼呢？」


「我？」佾雲回過神來，一手輕攬過鍾雲的肩，對他指著天邊一片羽毛狀、雪一樣白的雲。


佾雲說：「那片雲，好像被撕裂了一般......」


鍾雲的目光沿著佾雲細瘦的指背看去，確實看到了，原以為晴朗無雲的天空裡，其實遠遠高高地有掛著一片那樣纖薄如羽，弋著卷絲，翻吐蔓延開來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