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鏡》第二章、雲之鏡


　　6.


　　雲門山腳下的市鎮小有規模，非常熱鬧。石砌的街道兩旁掛著各式招牌，有用木牌子標示的，有用布帘子招攬的，夜裡才會點起的紙燈籠寫著福字懸在幾個大戶的簷下隨風搖盪，為了因應即將到來的中 秋和重陽，某些特定時日才開的花市亦在街口擺了出來。


　　佾雲和韶雲通過一家新開張的店面時，那家店門口正點起慶祝的鞭炮。不加思索，韶雲就拉起佾雲的手快步地閃過人群走開。


　　「從早上下山來，就走了很多路。累不累？」刺耳的鞭炮聲還在不遠處繼續著，眼鼻間都還能嗆到點煙硝味。不知道從小沒被派出來買過東西的佾雲能不能習慣這些？觀察著佾雲的神色，韶雲發現佾雲 倒是出乎意料的氣色好。


　　「不累，我也是練武的人，這點路不算什麼。」


　　看起來佾雲好像蠻喜歡鎮上的氣氛，韶雲就不再多說什麼，按著瑟雲交給他的購物清單，開始採買。


　　結果。「這真的都是必備品嗎？」按清單買了一半的韶雲不可置信的說道。清單裡面除了一些短缺的廚房調味、大家愛吃的點心糕餅、記帳用的簿本、佈置賞菊會的各式材料外，其他就是各雲所要的私 人用品。像瑟雲本身就寫了『好看的腰帶』，遊雲則寫了『輕巧些的算盤』，韶雲回頭看看也幫忙拿了很多東西的佾雲，再回頭看看清單末端一聲『多謝大哥』，真是陷入了兩難。再買下去，明天兩人回去 負擔會很重吧，而佾雲又不可能答應讓韶雲多拿一些。況且，採買這些東西不是他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啊！他其實是想送一樣預定的東西給佾雲。


　　「這些都不重，我們出來本來就該買點禮物回去，我們繼續買吧！」看出韶雲一些心思的佾雲，主動提說。


　　「不過如果節省一點也不錯，不是嗎？」


　　「剛剛經過花市時，我在想雲門種的花移到盆裡，拿來花市應該能賣一些錢吧？」


　　佾雲提到了這些，他們也就不自覺邊買邊聊下去。最後要幫瑟雲買腰帶的時候，韶雲讓店家試在佾雲身上。看著有些侷促的佾雲就站在自己前方，那有些靦腆又溫柔地跟店家攀談的樣子，讓韶雲有一種 寬心的幸福感。可是復又想到，『難道他在雲門不能這麼快樂？為什麼他對外人這麼親切？我越來越不了解佾雲了。』


　　忽然撇見店家的雙手觸點著佾雲全身上下，毛遂自薦要幫他做衣服。


　　是不悅的滋味吧？韶雲連忙說，「佾雲，我們還有事，就買下那腰帶，趕緊走了。」


　　「抱歉。」佾雲跟店家結了帳，趕緊走出跟上已在門口的韶雲。


　　看了佾雲一眼，韶雲耳中聽到店內的人在交談「真是一位俊俏的公子。」


　　「何必跟別人說抱歉，商人就只是想賺你的錢而已。」


　　「說抱歉我也沒有損失啊。」


　　「你還是太單純了。這樣很容易被別人騙。」


　　佾雲微微低下頭，「抱歉。」


　　「你也不必跟我說抱歉啊！」


　　「你在生氣嗎？」


　　「我怎麼會對你生氣。」


　　佾雲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韶雲想著，再多走一條街就能到劍舖了。「你...你累不累？」


　　「有點了。」


　　唉！希望他說不累的時候，他反而說累了。


　　「我有樣東西想送給你。如果你累了，那我先幫你找間客棧，我去拿那樣東西，你在客棧等我。」


　　「我們還是一起去拿吧！」


　　「不勉強？」


　　「不勉強。」


　　韶雲鬆了口氣，剛剛佾雲問自己是否在生氣時，他其實更擔心佾雲對自己感到生氣。


　　現在看佾雲的樣子，好像是沒事了。他跟佾雲到達了已偏離市鎮中心的劍舖。屋外的打鐵聲、鼓風爐的焰火聲，直敲入人心，佾雲站在鼓風爐前，怯步了。


　　有一種驚恐在佾雲的心中蔓延，那燒紅的鐵，那浸入冷水的反覆。利刃漸漸地成形。


　　那的確是快要變成一把劍，而又不是劍的東西。


　　佾雲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突如其來覺得那重鎚是擊在自己身上。


　　也許是太喜愛劍了，把劍當成了自己。又可能是太恐懼劍，如窺伺到人母腹中未出世的胎兒，就因對其未來的不信任跟恐懼而產生了猙獰可怖的畏怯感。


　　「佾雲？」


　　佾雲回過神來跟上韶雲，韶雲捧了一把對劍給他挑選。一把金的耀眼如日光，一把銀帶深藍，如星空下的溪水暗流。


　　是光與影的組合。


　　佾雲伸出手做挑選的同時，彷彿就決定了命運。他抽出影子般的那把劍，冷冷的鋒芒吸引他的心。他背過身，以指鋒觸劃而過，並著血的黏膩，鮮明感受到這把劍的精銳。


　　他並不是想要去殺害任何人。


　　可是，「這真是一把好劍啊！」


　　『我還能舞起這把劍嗎？』


　　佾雲並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笑，是帶有殘酷的。


　　對自己十分殘酷的微笑。


　　這一切，在佾雲背後的韶雲並沒有看到。


　　收劍回鞘，心情也能瞬間轉換，就像劍鋒被劍鞘隱藏。這是佾雲長年養成的習慣。


　　「韶雲，謝謝你。我很喜歡。但這劍恐怕不是出自這間劍舖吧？」


　　佾雲能感覺出這把劍和劍舖裡其他劍相比，有遠遠超越的靈氣跟堅韌。


　　「的確，鑄劍者本身也是江湖中人，行蹤飄忽，我與他巧遇時，相談甚歡，所以定下今日於此取劍之約。不過，看來他留下劍便走了......」


　　就在韶雲、佾雲整理好身上的行囊，準備離開劍舖時。


　　一陣馬蹄風揚，一名頭戴金冠的青年騎馬疾馳過此時已冷無人跡的街道，雖然沒看清他的面容，但那種不可一世的英颯騎姿，大概是名門子弟吧！隨後兩名青年各騎一馬在後追趕，口中直喊著：「少主 ！等等啊！」


　　韶雲總覺得這三個人的背影有些相熟，但沒看清面孔，也不多想了。


　　「佾雲，天色晚了。我們找間客棧投宿吧！」


　　佾雲微點頭，繫上劍於腰側，抱起今天採買的東西，跟著韶雲向街心走去。


　　　　　　　　　　　　　　　　　　　　　　　　　　　　　　　　　　　　筆於 Nov 24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