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鏡》第二章、雲之鏡


　　3.


　　雲門後山栽了一畝秋菊，紫的、白的、黃的、紅的各式品種都有。今年秋菊開早了，一簇一簇貞秀典雅含著苞兒微醺半開，瑟雲看見了就提議說來辦個賞菊會吧。但因曲雲臨時決定出門，大家決定延幾 天，反正過幾天就是中秋了，到時候一起辦也不錯。一有了想法，兄弟們就活絡起來，霓雲和仲雲設計一些糕餅，遊雲神秘地說要準備一些特製好酒，韶雲和瑟雲就負責下山採買大家需要的材料。


　　佾雲看著討論熱絡的眾人，好像插不上話，等大家討論得差不多，他才緩緩開口說道：「那我做些什麼好呢？」


　　「你到時候舞劍給我們看就好了啊！」鍾雲沒多想什麼就說出來。韶雲要開口制止已經來不及，只好接著說道：「原本後山的一些藥圃、花圃就是佾雲和鍾雲在照料。你們兩個就繼續照顧這些花草就好 了。」


　　原來有些躊躇神色的佾雲，此時微微點了個頭：「這個我沒有問題。」


　　「那佾雲還舞不舞劍？」鍾雲仍然沒清楚狀況的問道。結果被遊雲狠狠敲了一記：「你今天問題怎麼比我還多？」


　　鍾雲吐了吐舌頭，「嚇！你這語氣真還像曲雲。讓我開始想念曲雲了。」說罷又開始模仿起曲雲教訓人的表情跟姿勢。


　　眾人看了直想發笑，卻沒想到最先笑出來的是佾雲。


　　「真的好像曲雲。」佾雲笑容不止。


　　鍾雲年紀和佾雲差不多，個性卻完全是外放和內斂的兩個典型。他想若叫佾雲舞劍可以讓佾雲不用幫忙準備，卻沒考慮到佾雲一舞起劍來，常常不顧身體的承受力。鍾雲的好意，大家都是瞭解的。


　　韶雲看著佾雲，心想今天真是怪哉，曲雲變得溫柔，佾雲竟然在大笑。那笑容很燦爛，不帶任何一絲煩惱的雜質。


　　要是曲雲看到佾雲這樣的笑容，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最後在大家此起彼落的笑鬧聲中，佾雲說他不會勉強自己，若是可以，他很願意在中秋為大家舞上一回劍。


　　4.


　　諸事議定的隔天午後，韶雲走到後山來，遠遠就看見落羽松前方，曲膝而坐的正是他要找的佾雲。佾雲坐定的地方，是可以看見滿山遍野楓紅的大斜坡，韶雲慢慢走近，把佾雲瞧得更清楚了。佾雲右手 握著一壺酒，微微晃蕩的腕落像是剛啜飲了一口芳香無比的美酒。另一手放在曲著的膝上，看來非常閒適，平伸的右膝上則斜擱著一枝白菊。


　　「佾雲，在這裡看什麼嗎？」
佾雲聞言回頭，白皙的頰上有些許醺紅，「韶雲，是你啊！一起坐吧！」


　　撥了撥地上的亂草，請韶雲坐下，遞上手中酒，淡淡笑道：


　　「這是遊雲釀的酒，他請我試喝，很入口，要不要嚐嚐？」


　　接過酒，韶雲疑惑地看著佾雲問道：「這就是遊雲的特製美酒嗎？倒真的要嚐嚐，只是佾雲你能喝酒嗎？」


　　「這是菊花酒，對身體有益的。遊雲去年釀製，現下拿出正合時節呢！」說罷，佾雲拿起擱在膝上的白菊，捻下幾瓣投入韶雲的酒壺裡，「試試<<九歌>>所說的『夕餐秋菊之落英』吧！」


　　韶雲大飲一口，入喉的味道果真甘香醇徹，舌尖的菊瓣初嚐是清爽的，而後又有種說不出之反掣纏綿。思及此，望了一下壺口，忽然想到這亦是佾雲唇瓣所觸及過的。熱烘烘的感覺襲上喉間，耳中竟又 恍惚浮現師父的話語，一股難受嗆著了他的心，他搖搖頭幾乎說不出話來，自責不該有那種奇怪的想法。


　　「你怎麼了？」


　　佾雲的手撫上韶雲的肩，這是韶雲所熟悉，溫柔交雜膽怯的神情化成一種具體的接觸，浮掠在自己的肩頭上。


　　「沒事的，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這酒，果真是好酒。」


　　彎起手臂想握起那隻輕柔的手，但佾雲的指掌卻像隨風飄蕩的羽毛，幽幽地又離開韶雲的肩頭。


　　「佾雲，明天我要下山買些東西，你......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一趟？」


　　「嗯。」佾雲點了點頭。


　　韶雲遙望山景，看到滿山秋紅的更遠處，嵐雲無分，多姿揚展，嘆道：「今天的雲也很美。」


　　他們倆交換啜飲那壺菊芳，陶醉於山色佳景，久久沒多說些什麼，直到胭脂的色澤染上了雲彩，時已近黃昏。


　　佾雲忽然開口道：「我常在這裡看雲。總想著雲的那頭不知還有些什麼？」


　　「你想去很遠的地方嗎？」


　　佾雲看著韶雲遲疑了一下，垂下眼簾說：「我大概是想的。」


　　「如果在雲門，你不會受傷害。如果離開了雲門......我不知道能不能保護到你......」韶雲的音量不自覺的提高，他也不懂自己如何突來這情緒，最終說出了這樣的話：


　　「如果你是怕師父，他不會再回來傷害你了。」


　　「韶雲......」佾雲驚訝地站了起來，復又為自己的失態而滿臉歉容，試著把話收得婉轉：


　　「師父他......他並沒有傷害我......」


　　起伏的語尾還是洩漏了他仍然紊亂的心。


　　看著這樣的佾雲，韶雲有種說不出的痛苦。佾雲倉皇的表情在韶雲眼中看來，似乎訴說著：師父是這個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而韶雲，為意識到這點而痛苦的自己，感到難堪。


　　　　　　　　　　　　　　　　2002年11月23日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