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鏡》第二章、雲之鏡


　　1.


　　那年的秋天來得特別快。先是雲門兄弟輪流看顧病著的佾雲，也不能確知病因，瑟雲急忙下山請大夫，遊雲翻箱倒櫃找以前佾雲常用的藥方子，韶雲整日坐在佾雲床邊，幫燒著的佾雲擦拭背上、額上悶 出的汗珠，換上新洗好的衣衫。曲雲變得比往常沉默，站在房間的一角交抱雙臂，透著感傷形象的頰額偏又深埋理性到底的思索。


　　偶然一天，曲雲拍拍遊雲的背，要他別亂給佾雲藥。忽然外頭剛回來的霓雲疑惑地說了聲：「鳳凰木的花都落盡了啊！」，除了守在佾雲身邊的韶雲，眾人齊向空橋的窗邊，看見了那一地最後的茜紅隨 風舞起如蝶飛，夏天便過去了。佾雲也在這個時候張開雙眼對握著他手心的韶雲說：

　　「我已經沒事了。」


　　依然有病態的容顏說出這樣的話並沒有說服力。佾雲只是在給自己下一道不能再病下去的命令。韶雲都在看眼裡。


　　「你不想受到太多關注是嗎？」


　　韶雲也看見了在自己低聲的探詢下，少年眸中漾起的一絲愁苦。


　　在秋天真正到來之前，少年已能離開病榻，曲雲一次又一次默默看見少年在離雲門越來越遠的山林裡，倚著林間枝幹瞑寐睡去，少年月牙白的袍袖間總有幾葉艷麗楓紅，靡墜而傾覆，與少年霧靄般的質 氣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這個時候，曲雲已經看不見師父的影子了。


　　關於水照先生的一切，在佾雲的病痛裡，在那來得太快的秋日裡，隱隱蒸散而去。不曾想過要刻意忽略，但當時日漸移，亦不想刻意提起。於是這樣，消抹去一段很難解釋清楚的糾結，雲門還是雲門。


　　然而，對佾雲而言，是無法就這樣結束的吧，曲雲這樣預感著。


　　師父要他帶佾雲去找杜雲夢的事，他並沒有忘。巧合的是，自佾雲病著至今，未曾使過一回劍。在曲雲的觀察裡，舞劍對佾雲來說是一種尋求解脫的憑藉，如今連劍都不帶在身邊，與其說是因為病弱而 不願舞劍，更像是明瞭了某些事而產生的刻意。


　　何時該開口帶他去呢？自師父離去，曲雲腦中就常躊躇這個問題。他向來不是容易猶疑不決的人，卻對這件事想更慎重些。有時佾雲病得都不認得人了，那樣的夜裡他也曾想過要不管一切地揹起佾雲的 身軀去找那個人幫助。他描摹路程上可能的景象，一望無際的芒草在微薄的月光照射下竟然還看得見白，黑森森的是腳下，像融進了一潭深水，走著、跑著都有風在追。因為想過太多次，甚至做了相似的夢 ，夢裡多了一盞蒲公英，他很高興經過那裡的時候，佾雲沒有去注視那盛開的金黃。很快地，就把那開在屍骸上的花朵拋在很遠的後頭了。


　　可是，每在曲雲決心要帶佾雲走的時候，佾雲又會勉勉強強的恢復神智，長長的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喚著：「曲雲......」
這時候，曲雲又會沒來由的覺得，躺在床上的那人如果離開了雲門，就不會想再回來了吧。


　　「為了一個討厭的人，如此反覆思量，真不像我了。只是，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兄弟。」


　　曲雲決定趁著佾雲身體暫時無礙，先去拜會杜雲夢。


2.


　　一大清早，草間的露珠都還未乾，曲雲就出門了。知曉曲雲此行真正目的地的只有韶雲。韶雲獨送曲雲，走至山門外的石階叢，曲雲止住了腳步，微彎身整了整襪套的上緣後，回頭對韶雲說道：「就送 到這裡吧！再送你也下山了。」


　　「離下山還有一大段路呢。」韶雲不忍看曲雲孤身行走的背影，掛念著要多送一程。


　　但曲雲是擅長拒絕的。「韶雲，保重。」


　　「曲雲，路上要多加小心。」


　　「又不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別擔心了，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曲雲心眼小，不會不小心的。」


「這把傘你帶著，以免山雨來得突然。」


　　韶雲負在後腰的右手原來一直拙劣地藏著這把傘，曲雲雖然明白，還是故作驚訝地接過傘，笑道：「原來是為我準備的啊！」


　　「我知道你出門不愛累贅，不過傘具還是必要，可不要轉個彎就把傘往草堆裡丟了。」


　　「我既收下了，就不會丟棄。」


　　說這句話時的曲雲，表情有一種很難得見到的溫柔，那雙銳利的眼凝視著自己的當下，倒叫韶雲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交會間，覺得曲雲口中所說的收下，不單是指傘而已，還有更深邃的意念。


　　「韶雲，我回來那天你會在雲門嗎？」


　　「我會在，怎麼了嗎？」


　　「或許我會把那個人帶來，或許會有些關於佾雲的事要談，你能在比較好。」


　　「嗯。」


　　曲雲沿石階而下，微伸的手彷彿是想跟韶雲招手，但始終沒真的揮起，只有清風爽朗，吹送曲雲末了那句話：


　　「那我們算是約定了。」


【註】這實則是在去年十一月下旬開始寫的文，後來因為一些因素沒有寫這完這一章，就在去年年底的時候中斷在第十五集。原先希望能把整章都寫完再開始貼，現在覺得先慢慢貼上已寫好的部份，來接續 那份感覺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