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原作者為澤維爾(沉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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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鏡】第一章:曇之影
4.
近似圓的白月在紗樣薄的夜霧裡濛濛散著光。
庭前蒼灰的石板上,韶雲有些無聊地空翻了幾個掌,虛打了幾套拳。暗處
溝邊幾聲蛙鳴停停又唧,這遠離大廳的佾雲居處之前竟聽不到兄弟高談闊論的
笑鬧聲。沒有佾雲在旁,要獨自面對這種靜寂,是有點不習慣……韶雲望月默
想,雙手負背輕輕踱起步來。
初夏,鳳凰木尚未開花。
就在注意到鳳凰木的同時,韶雲皺起了眉頭,他的驚覺帶著些許懊惱,微
微握拳。「曲雲!你在那多久了?」
「耶……不久啊,怎麼……光明正大的韶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我看到
嗎?」紫髮少年從樹的另一頭走出來,銀色髮弁在朦朧月色下劃出一道近乎透
明的靛亮,正如他說話同時……那銳利冷然的眼神流轉。
「既然在,為什麼不出聲?」
「你又不是來找我。」
「你……」
「你是不是很想問我佾雲去哪了?但又不敢問吶,因為這樣問就等於間接
承認了我剛才的說法。」
曲雲這麼說,一定是知道佾雲的去處,韶雲只得忍著被奚落的感受向曲雲
問道:「佾雲……去哪了?」
「師父叫他過去很久了,還沒回來。也許,今晚不會回房。」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曲雲,你知道我問的。」
「佾雲他最近常常早上才回房,你不知道嗎?」
韶雲無言在鳳凰木下的石椅坐定,他認為自己應該有些想法,腦子卻熱烘
烘地想不出有條理的一絲一毫。紫髮少年也在韶雲身邊坐下,抬頭望月。
眼角餘光,韶雲撇見曲雲的右手手背用白布包紮著。抓起曲雲的手,擔憂
地審視,「你受傷了?」
「練武總會受點傷的。」紫髮少年想把手抽回去,韶雲卻固執地抓得死緊,
「讓我看看,傷口有處理好嗎?」。
「如果你是想從我這裡抒發關心不到佾雲的痛苦,那請便。」紫髮少年無
奈說著。
韶雲仔細檢查著,曲雲包紮地很好,他沒有費心的空間。「我是真心關心
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要對兄弟客氣。」
「我……沒有。」
兩人在放開手的同時,都不自覺再度望向天邊的月,好似默契一般地逃避
互相注視對方。
「快要十五了……」,韶雲對著月亮說。
「嗯,要戒葷。」,曲雲也對著月亮說。
「我是想,要是每月十五都能當中秋過,我們大伙兄弟好好聚一聚,那不
知該有多好?」
「哼呵……人越長大就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勉強在一起
沒意思。韶雲你也許認為這樣很幸福,但我看來這種說法充滿偽善…….」
「偽善?!」韶雲瞪大眼睛看向曲雲,曲雲的唇還是那般冷笑的姿態,回
視韶雲,幽幽說道:「我心中認定的偽善,你不能理解吧?」,師父的溫柔是冰
冷的,他曾是那樣放任佾雲的自我封閉……
「是啊……哈!我不能理解,你跟佾雲我都不能理解……哈……」
韶雲撫著額,好像腦子裡有什麼讓他痛苦似的。越笑越自嘲,一點都不像
平日的韶雲。
「韶雲……」
「雲門裡沒有偽善的人,偽惡的人卻倒是有一個,偽惡有比偽善來得更問
心無愧嗎?」
漸行漸遠的韶雲丟下這句話消失在漫舞的飛霧裡,近身的薄霧像面紗一般
蒙在曲雲的臉上,「問心無愧?」,他僵著臉,無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
「啊?」暗處叢間,風忽地吹掃,墨綠的大片莖葉間露出兩個曇花的花苞。
倒懸著……搖曳擺盪,紅萼似血竄流包裹緊閉成椎的白瓣。
書說曇花性味「平、淡」,可是這兩個初生的花苞在朦朧夜色中卻給了曲
雲無比戰慄的血腥之感。他忽然害怕佾雲會死去,因為他曾多次想著:「要是
能挖出佾雲的心就好了?」,這種任性的想法會不會堆疊成一種詛咒?
成真了嗎?血椎子般的曇花花苞,就像佾雲的心已被他挖出而垂吊在那
裡。
5.
「寒燈剔盡吟懷卷,長夜應過半。池塘春草總模糊,轉覺今宵有夢不如
無……」
冷柔低調的嗓音在青紗燈影下飄散。
「師父……」佾雲除卻外袍,坐在紅木床沿,他聽罷師父唸的詞,感到這
是一種慵懶的哀愁,他記得「寒燈剔盡吟懷卷」之前的句子該是「聽風聽雨未
分明,只是瀟瀟颯颯滿空庭」,然而今天師父沒有吟誦這一段,大概是因為今
夜並無瀟瀟風雨,庭前空無的只是沈靜滿溢的水霧吧!
「睡吧……」背對佾雲的老者,在方窗前用濕手巾輕輕擦拭雙手,老化的
皮膚乾燥而皺乏,包覆他細長有力的指節。老者其實並不老,勉強可以算是中
年,然而他覺得自己很老了……從他失去兄弟開始,很漫長的歲月不停消蝕他
的肉體,從內心到外殼都有如枯木一般,乾燥得空洞。雖然自稱「水照先生」,
但這樣的他怕水也怕火,遇水要腐化,遇火則燃逝。
他認為歷經世態的老人未必會比年輕人來得堅強,身邊的少年或許不知身
為師父的他,其實非常容易擊垮……
水照先生回頭向佾雲,微笑,再次說道:「佾雲……睡吧……」,像是在重
覆一道無能抗拒的命令。
6.
曲雲的話中有話,那常常摻雜著令韶雲感到不舒服的成分。
很難釐清這是從何時開始的,韶雲只能記得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環,最後變
成一種固定的圈套,終點總是指向他對佾雲關注的指控。如果這只是出於曲雲
的孤僻與妒忌,事情也許簡單許多,然而曲雲的話中所包藏地對韶雲而言是一
種幾近於侮辱的曖昧,糟糕的是,當韶雲意識到那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成分就是
這種曖昧的指控時,韶雲被這種思維困住了。他沒有想極力反駁的憤怒,卻也
沒有被掌握到真實的尷尬,似真非真,他對佾雲的執著與感情,並不是一句偏
心如此簡單,也不是像曲雲彷若意有所指的曖昧那般複雜。他喜歡看著佾雲,
他關心佾雲的一切。為什麼?他無法找到令自己滿意的說法。若不是曲雲一再
言語的刺撥,他根本不覺得有找出一個適當詮釋的必要。
隨著夜深,霧氣亦發濃厚了。韶雲發現自己已走到師父的房前。雙折的四
扇木門緊閉,花鳥雕紋下的窗紙均勻透著室內暗鵝黃的暖光。韶雲在門前的台
階遲疑著,師父房前長廊的欄杆外幾株盆栽矮竹,葉葉尖影交疊輕輕擺盪,原
是文人墨客樂道清雅的碧影綠枝,隨著韶雲躊躇的心卻慢慢擴張成妖冶的妄
想,韶雲想起不久前他曾在夜半找尋佾雲,就在佾雲平日練劍的一片山林裡,
叢間聽到男女野合的吟哦,他當時並沒有馬上就意識到這是情慾的產物,等他
察覺,一種滿漲胸懷的尷尬、憤然都出現了。隔天,他要佾雲別再到那練劍,
佾雲沈靜地問他「為何呢」,韶雲窘迫極了,無法啟齒說出「那個地方污穢了」
這樣的話,就在韶雲遲疑之際,佾雲悠悠淡淡微彎唇瓣,似笑:「換個地方也
好。」,想是佾雲不忍見到自己如此窘迫吧!
想起佾雲總不勉強任何人的溫柔,墨影扶疏卻混揉記憶變成擺動腰枝的狐
媚之象,那夜韶雲偶聞的愛慾嘶喘彷彿又重回耳邊,怎麼能……他怎麼能這樣
想……
師父是他最尊敬的人,佾雲是他最關注的人,難道是因為兩種美好的共處
令自己嫉妒了,所以產生污穢不堪、自以為是的擔憂?韶雲不自覺地折下一截
帶枝竹葉。清脆的亮響好似提醒他,無論如何不能見到佾雲受傷害……
雙折木門開了半折,身著黑紗灰衣、頭帶銀絲儒冠的灰髮老者手持書卷向
外探視,「韶雲?這麼晚了還不睡?」
看見是師父,韶雲有點臉紅,深怕被知道方才的妄想。走上台階,眼睛不
安地透過半開的折門搜索屋內的情形。
「師父,我……找不著佾雲。」
韶雲看見屋內床鋪的布帷已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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