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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之春》2011年3月號 (德國)彭小明〈漢字繁簡與民主決策 —– 與郭羅基先生商榷〉 b. 識繁寫簡是人民的歷史創造
1.「簡化字易認好記,所以受歡迎」。這是中外持續的百年誤區,直到今天國內的宣傳還在重複這類說法。很多知識分子也很少問一個為什麼,到底有沒有科學根據?簡化字易認好記,是一種錯覺,現代的認知心理學和信息學的理論已經證明,簡化字並不比繁體字好記,類似物理學上的自由落體運動,質量(重量)不同的物體下落,不是重者先下,而是輕重同時著地。電腦信息學發現文字處理不是一筆一筆地處理圖像,而是整體地處理圖像。漢字作為一個整體,就是同時處理的。認知心理學稱之為並行加工parallel processing。識字過程是整體掌握,而不是一筆一畫地逐步認識。而且心理學的組塊chunk理論認為,筆劃的組合一旦結合成固定的組塊,不斷被熟悉,其中的組成成分的多少就不再發生影響。漢字是由許多固定的邊旁組成的。馬和馬在被不斷熟悉認知之後,其中的筆劃數量實際上對記憶不再發生影響。矗字24劃,鬯字僅8劃,因為它的成分是三個直,屬常用字,排列簡單,所以反而易學易記。鬯僅八劃,卻顯得陌生。農由曲辰組成,兩個部分若都認識的話,記住兩者的組合就很方便,反而要記住一個雖簡化、卻不太好歸類的「農」字卻要花費更多的心力和時間。
漢字存在著大量的形聲字(偏旁組合),從漢字逐漸定型的漢代開始,形聲字就已經占古漢字總量的百分之八十,現代形聲字則佔百分之九十。簡化字的一大部分成果就是將部分邊旁減少筆劃,而減少邊旁中的筆劃對於漢字記憶並沒有幫助,只有極少數龜、鬱之類筆劃多,又不方便分解成常見邊旁的漢字,才是需要簡化的。郭羅基老師問「過繁的」標準是什麼,這就是標準。可是這類漢字所佔比例較低,常用字更少。為了少數繁難的漢字,將漢字整體系統加以簡化,實在是貪小失大。依據這些簡單的原理,簡化字總表第三表1754個字(占總表78,4%),以及第一第二表中的偏旁簡化字都失去了意義。而且國內心理學研究結果表明,對稱性漢字結構(漢字或邊旁)更容易觀察和記憶,而簡化字偏偏將許多對稱結構都簡成了非對稱結構:車車、門門、貝貝、華華、東東、賣賣、斗鬥、爾爾、會會、過過、……這些「簡化」純屬多此一舉,甚至是畫蛇添足。(無效率將近總表的90%)。
我要告訴中國的老百姓,我們學習了簡化字並沒有節省心力和時間,卻白白沒有掌握好正體漢字的文化常識。我們的小學學制跟港台一樣長(六年制),文史常識普遍並不比海峽對岸更高,或反而偏低。文盲比例一直高於港台,2006年新華社報導文盲比例重新返升。
2.「簡化字簡便好寫,提高了社會主義建設的效率」。這是國內長期的宣傳口徑。電腦輸入漢字的成功令這種說法基本失去了根據。其實,這也是表面現象。共產黨除了強制推行之外,在簡化字方面並無創造之功,簡化字不是共產黨發明的。從許慎的《說文》時代開始,就出現了「行草簡字」。無、優、塵、異等等。歷史上的名人書簡,題詞、匾額,如郭羅基先生所舉的例子,包括朱元璋,有很多都是行草簡字,有的「簡」得跟現代簡化字不太一樣,借一句現成的套話,就是說,識繁寫簡是人民的歷史創造。秦基本統一了漢字,東漢的知識界充分自覺地以蔡邕的隸書為範本實現了規範化,隋唐開啟的科舉制度進一步推動了漢字的規範化,並以干祿字書劃分了各種不同用途的用字情況。朝廷、官衙、科場必須使用規範正體楷書,其他私人交往、書信、題籤,可以從俗、從簡。朱元璋、毛澤東這類民間出身的霸王人物,往往是率性而書,老子就愛這麼寫!毛澤東的手跡裡面,包括許多行草簡字,而題詞「向雷鋒同志學習」,寫於簡化七年後的1963 年,根本沒有考慮使用簡化字。歷代知識分子都在幼年學習正體字。習字、作文、應試、呈文、著書,都用正體,平日書簡往還、詩詞酬唱,日記帳冊皆用行草簡字。翻看舊時梁漱溟、陳獨秀、譚延闓等人的信札手跡,都不難證實識繁寫簡的傳統。缺憾是沒有統一規範,有的人簡化了這些,有的人簡化了另一些。台灣文化界靜觀大陸簡化的利弊得失之後,台灣教育部出版了1980年陳立夫主持編輯的《標準行書範本》大致繼承了古代文人的這一風範。公文、報刊、教科書一律使用正體,平時書寫,使用行書,以範本為標準。這樣就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古代人民創造的識繁寫簡方式。
這個範本中有585個字跟大陸的簡體字一樣,還有金部61個、馬部34 個、鳥部31個字形跟大陸的簡化字十分相近,稍有不同。在書寫中,遇到相同的偏旁,還可以類推簡化。
中國大陸的簡化字在民族書寫的總效率上並沒有提高。因為歷史上知識界早就使用了相當多的行草簡字,雖不規範劃一卻也大致約定俗成,例如明,日旁三個彎彎,新,點豎鉤右甩下彎,……可是簡化字方案僅僅吸收了其中極小部分,拋棄了很大一部分。一旦推行以後,簡化字升格為規範字,那些未被收入的歷史常見行草簡字就變成了不規範簡體字,不准再使用。實際上是繼承了一部分,禁絕了另一部分。而且簡化字被規範後,強調正楷,批判知識分子書寫行草化、藝術化、不規範,是「故意下決心不讓人看懂」,文革時代提高到「打擊和迫害勞動人民」、「迫害工農子弟」的高度。這些傳統的行草簡字就受到壓制。本來中國知識界的書寫效率並不低,簡化規範化的結果反而影響了效率。這個效率真相至今沒有人大膽地揭示出來。凡是接觸過老一代文化人的知識界朋友都不難證實這一歷史真相。郭羅基老師所舉的畫家閻立本的墨跡,其實也是以偏概全。那是手寫的藝術作品,還包括一些文人書簡,其實剛好證明了我的說法:古代人民創造了識繁寫簡的大致規範。郭羅基老師不要忘記,從來沒有一個執政集團廢除過正體漢字。這類行草寫法僅局限於民間,從未影響官衙文牘、教育科舉和書刊印刷等正體的主流文獻,也從未導致文化斷層現象,即使外族入主也沒有發生青少年不識古代文獻和一國兩字問題。民間書寫的俗體跟官方主流文獻的正體決不能同日而語。所謂「古代早已流行簡體」的宣傳口徑完全是經常混淆視聽的錯誤說法。
3.簡化字的其他弊端實在太多了。同音替代是違背漢字表意文字特性的做法。我告訴我的學生們,長恨歌裡的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裡邊是一個後也沒有的。在舊版和港台版的唐詩三百首中,皆作後宮。皇后和太后居住在後宮即正宮,東宮或西宮,而嬪妃們住在後宮。最新現代漢語新詞干細胞,應該是幹細胞。不應理解為乾燥的細胞。這類混淆在港台是不可能的。涉及文言和文獻的古典文學和學術著作根本不能用簡化字排印、製作卡片,早已成為兩岸文史學界的共識。
如果當時簡化得到充分的討論,暫時試點不全面推廣,或許延宕二十年,趕上了電腦輸入,就不會發生全面簡化的民族文化斷裂了。漢字本來就有少數不易分辨的的形似字,簡化字不僅沒有減弱已有形似現象,進一步增大了這一缺陷。如廠廣、瀘滬、遠運、從叢、匯江、侖倉、厲歷、義乂、風鳳、歸舊、設沒、劃剷等等。
4.簡化字最大的失敗是對於電腦中文處理(漢字現代化)沒有任何好處。簡繁輸入一樣快。而漢字編碼出現了兩岸不同的系統。簡化字反而使得漢字文化圈大大增加了佔用的國際編碼信息空間,而且出現了新的簡繁轉換錯別字,成為中文電腦的麻煩。過去有人說青少年看不懂古書,翻譯成簡化字出版就好了。真的這麼簡單嗎?大量古籍中的冷僻字,要不要按規範類推簡化?不簡化不規範,簡化則又增加大量簡化新字,於是跟原來減少漢字字數的原則相違背。對於電腦世界來說,中文字庫佔用空間已經非常巨大,如果繼續擴大是非常不經濟、不合適的。漢字文化圈本來是基本統一的繁體字,日韓只有少數簡化字,然而由於中國大陸的簡化運動,使得漢字編碼全面集約化數字化更加困難。圖書館檢索系統從簡化開始到電腦編碼不斷受到折磨,不消滅簡化字無法統合。
兩岸人民本來最大的統一基礎是漢字,現在一國兩字成了兩岸人民爭吵不休的大問題。海外中文學校在華僑子女教育上沒有一家能夠統合成功,主要不是意識形態,而是一國兩字。
兩千兩百多個簡化字及其後續的部分簡化新字是漢字世界的贅疣,如果廢除簡化字,識繁寫簡,漢字信息化的困難將大大減輕。簡化字既不容易學習,又沒有提高民族書寫總效率,還有如此的許多弊端。中國人要這勞什子玩藝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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