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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珍專欄：在歷史地位之外，連戰還有什麼人生價值？
夏珍 2015年09月01日 06:40
李登輝和連戰，真的是很好的對照組，兩位都是正港台灣人，對家國都有堅定的想像，而且，愈老愈明確，都要在他們的想像中尋求個人的歷史地位。麻煩的是，他們的想像都不全然能操諸於己，甚至操諸於台灣；更麻煩的是，兩人想像的共同體和我們都不大一樣。這裡說的「我們」未必精確，因為也是一種「想像的多數」。兩位老人家都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完全拿他們沒輒，因為他們都相信，歷史會給他們定評。
歷史定評很難說得準，歷史有令名也有罵名，若是不計毀譽，李登輝和連戰兩位前任正副國家元首，不論是「台灣人的悲哀」或者是二００五年的兩岸破冰，歷史留名這件事，對他們而言，其實已經不必操太多心了。想像一下，為什麼連戰非要在眾人皆曰不宜聲中再次登陸？
以連戰的年紀和社會聲望，以及連家的財富，從權與錢的角度揣測，都不盡然說得通，前者已經不是連戰還能渴求得到的，甚至在去年九合一選舉一役後，他的兒女企圖在台灣政壇有一席之地的可能性都降到近乎於零；後者，連家的財富足堪再吃三代而不空，還需要嗎？
從歷史中找尋連家的身影，連戰的祖父連雅堂先生，當年數度遊走於中國與日治（據）台灣之間，直到發表〈新阿片政策謳歌論〉後，被林獻堂將他從櫟社除名，再不見容於台灣文士，遂遣子連震東帶著他的八行書投靠參議院議長張繼，張繼閱信後，覺得「真摯沈痛，大義凜然，深為感動，歷久難釋。」這一年，九一八事變爆發，馬占山將軍抗日不成，假降後於隔年組織東北救國抗日聯軍，以游擊戰對抗日軍，馬占山徹底抗戰的主張被蔣介石拒絕，西安事變時，馬占山站在張學良的一邊；七七事變時，他在山西與八路軍協同抗日；第二次國共內戰末期，解放軍進攻北平之際，馬占山向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推荐鄧寶珊與中共方面進行和平談判，最終北平開城投降。
連戰在抗日戰爭紀念館題下「十四年血淚史，贏來醒獅萬世名」，一句話就超越國民黨八年抗日的「定論」，抗日豈只八年，國民黨也沒辦法否認自九一八事變之後，至少六年時間，領導抗日的蔣委員長一直糾結於國軍作戰實力，因而猶疑難定的。這句題詞含蓄卻直接地表達了他的想法：用國民黨、蔣委員長抗日阻止我去參加中國人民紀念抗日戰爭七十周年活動是不可能的。
連震東一路追隨張繼，直到抗戰勝利後成為接收大員之一。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的台灣戰區布展處，陳儀照片後方就站著連震東。第一次參觀這個紀念館的連戰，看到了父親的身影，大概無法比較今年二月閉館重修，七月重新開放後的館區，中美英蘇四國旗全部都拿掉，而開羅會議的展覽也相形變少許多。
北京此刻盛大紀念抗日七十周年，並確定九月三日，這個國民政府訂下來日子就是「抗戰勝利紀念日」，某種程度算是肯定了抗戰是國民政府和蔣介石所領導，但不要忘了，許多參與過國共內戰的抗戰老兵被排除在紀念獎章之外，還有將領迄今在檔案館裡還是「反革命軍官」。更不要提北京拍的抗戰片可以有一九三八年花園口決堤，及隨後而來的大飢荒，卻沒有太多人關心淞滬、徐州和武漢會戰對戰爭的影響，當然，一九三九年春，日本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寧次說的這段話，「看來敵軍抗日力量的中心，不是四億中國民眾，不是政府要人的意志，也不是各類雜牌軍混合而成的二百萬軍隊，乃是以蔣介石為核心、以黃埔官校系統青年軍官階層為主體的中央軍」，只能淹沒在史料之中；而代表中國加入同盟國的蔣介石，出席開羅會議的蔣介石，卻只能是北京抗戰大片的配角。
從歷史的角度看，不論兩岸最終走向如何，國共鬥爭或蔣毛夙怨，終究有灰飛湮滅的一天，然而，在歷史的進程中，不能不為活在當下的當代人想想。在天安門樓前，連戰會不會有一絲一毫感傷，就在這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而他的父親所追隨的國民政府領導人蔣介石，在草山痛陳自己成了亡國之人？或者，有沒有一點點意願，為曾經在天安門前流淚流血的「中國人們」說一二句話，讓歷史有機會儘早還給他們一個公道？再或者看著解放軍閱兵式導彈經過時，有一點點違和感，因為裡頭有一千五百顆穩定地對準台灣？當然，連戰的大歷史之中，或許也不會有那一大群被莫名其妙關押的維權人士的空間。
歷史通常是勝利者書寫的，尤其是中國人的歷史，慣例以政權為本位，連戰要在他想像中大歷史，或許還是春秋戰國、五胡亂華、三國分天下之分久必合，但他疏忽了從皇權到威權，台灣已經走到了民主時代，而北京中國還在歷史自己說的「一黨專政」之中；更重要的，即使以政權為本位的中國歷史，不廢江河萬古流的青史留名之士，多的是追求人生價值的倒楣文士，而非志在政權統一的皇帝，而但凡掌握大權者，即使一度英雄最終同樣身與名俱滅。
連戰有志，要在歷史進程中扮演角色，然而，對中國人而言，進入二十一世紀還能歷史留名的，除了台灣關係之外，更重要的還包括：民主是必需的，自由是必要的，人權是絕對不可或缺的，這些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政迄今都還無法享有的基本價值，也是站不上歷史舞台的小民的陽光、水與空氣，連戰應該更用點力氣，讓北京了解這些價值都在中共建政憲法裡，誰能讓其實現，才是真正的歷史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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