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劉俠,並哀社會弱勢的生存困境
⊙經濟日報《社論》 2003-2-9
伊甸基金會創辦人劉俠昨日因舊疾與新傷猝然病逝。從一位為生命奮戰不懈的肢障作家,到成為為弱勢族群發聲代言的社福工作者,劉俠最後卻在如此錯愕的情況下辭世,真是令人傷痛不置。
劉俠女士自幼罹患罕見的類風溼性關節炎,行動極為不便,但她不僅從未失卻對生命的熱情,甚至以一己的殘病之身起而關懷其他苦疾纏身的人。她以杏林子的筆名用文字記錄自己對生命的領受,也用行動和熱力來激勵其他身心障礙的弱勢者。她創辦的伊甸基金會,協助許多人走過病痛的死蔭幽谷,跨出絕望的深淵。劉俠的生命力,其實遠遠超乎那個單薄身軀所能承載的重量。
然而,劉俠一生的堅韌與光輝,其實也正好反射了我國社會扶助體系的荏弱與黯淡。最近十幾年來,台灣的社會富裕與民主都已與早年不可同日而語,但我們許多社會救助機制仍然停留在由家戶自行吸收苦難的階段,把貧病疾苦留給個別家庭承受;政府的社會福利觀念則仍偏好現金發放的近利收買模式,怠於費心去建立可長可久的扶助制度。我們的社會救助體系仍停留在零星化的狀態,其中諸多缺漏要靠著宗教及民間公益團體的善心善行來彌補。
以劉俠的處境為例,雖然這兩年「國策顧問」頭銜蓋過了她「作家」及「伊甸創辦人」的稱呼,但政治上的禮遇,並沒有紓解她身體障礙的困境。在日常生活上,她仍然是一個絕對的弱勢者,需要他人全天候的照料;與劉俠同居的是高齡八十幾的母親,別說兩人無法彼此照顧,即使另有一名傭人來全職照護她倆,也是極為吃力的事。然而,劉家只能年復一年地依規定申請外傭看護,彼此在語言及文化習慣的隔閡下,不斷在衝突、逃跑、適應的輪迴裡期待自己的運氣。七年來用過六名不同國籍的外勞,這次遇上突然心神喪失的印傭,悲劇就此發生。
與其說是個人運氣不佳,其實不也正是制度的無能與無情嗎?如果政府有足夠良好的安養看護體系,何致於要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獨自在家照顧六十歲的肢障女兒?如果我們的外勞引進及管理制度健全的話,何以讓這樣的家庭忍受不斷更換外傭的痛苦折磨?又為何每次出事之後,才發現該外勞仲介公司的管理必須檢討?又為何總在意外發生後,才得知外勞罹有精神官能症?
劉俠的意外當然不會是唯一個案,類似的外傭看護傷及主人的事件,也必然在其他家庭中發生,甚至可能有過更為嚴重的糾葛或衝突。然而,省思這類事件,本質上其實就是源自一位肢體弱勢與一位經社弱勢者的互動差異,兩位弱勢者在任何一方均沒有惡意動機的情況下,發生了難以逆料的傷害。試想,那位不幸鑄下意外的印傭,離鄉背井來到異地工作,面對沈重的看護工作,語言與生活習慣都還在調整適應,深夜裡一時心神錯亂,恐亦難苛責。劉俠在送醫後,對導致她受傷的印傭沒有絲毫怨言,這想必也是出於一種弱勢憐惜弱勢的情懷吧!
劉俠有能力帶給那麼多身心障礙者希望,卻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免於致命的意外。她的死,讓人感到格外沈重。尤其在她生前的最後一夜,除了陳總統,還有多位政府官員前往探視;這些個別關懷,能不能化作更具體的行動,積極建構更廣泛有效的社會救助機制,才是更重要的事。
對於劉俠此生奉獻給社會的愛,我們致上最大的敬意;對於她的遽逝,我們致上深沈的哀悼。對於她扶助社會弱勢的未了心願,我們也希望政府和民間社福團體能夠繼續推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