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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昕" "被遺忘的" "暴徒" "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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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網站
(讀者推薦) August 14,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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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之春》2005年9月號(總第148期)
被自由陽光遺忘的「六四暴徒」群體
被遺忘的「六四暴徒」群體
趙昕(北京)
2005 August
一、有些事絕不能遺忘
有些事絕不能遺忘,有些話不得不說。可是在這樣一個功利追星、娛樂至死的世代,太多不該遺忘的事情被遺忘,太多應該說的話沒人說,太多的傷痛留在了這些本來絕不該被自由陽光遺忘的受難者心頭--即使他們是那樣的高尚善良,即使他們遭受了太多的迫害和苦難,即使他們正是為了苟活至今的我們才挺身而出的!
十六年前的今天,北京(也包括全國各地)的社會各界良心人士,包括市民、工人、幹部、學生,為了阻止戒嚴部隊入城血腥屠殺無辜學生和知識份子,甚至還懷著對人民子弟兵及共產黨的善良幻想,自發地趕赴各個交通要道,企圖憑著自己的血肉之軀,手無寸鐵地勸阻戒嚴部隊入城屠殺--結果不言而喻,他們中的許多人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劊子手的槍口下,至死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成為了「六四死難者」;另一部份人受傷致殘,僥倖留下一條活命,這麼多年來一直艱難而屈辱地活著,成為「六四傷殘者」,如齊志勇、方圓、龐梅青、黃林、張斌;還有很多人僥倖逃離屠殺現場,卻在「秋後算帳」和舉報中無端成為「反革命六四暴徒」,紛紛被抓進各地監獄重判快判,刑期或長或短,有期、無期、死緩,甚至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成為「反革命暴亂」的替罪羔羊--更加悲慘的是,由於種種原因,十六年來,這最少達六、七百人以上的「六四暴徒」群體孤苦無助地承受了無盡的苦難,卻幾乎徹底地被自由世界的我們遺忘殆盡。
二、被自由陽光遺忘的「六四暴徒」
在這些被自由陽光遺忘的「六四暴徒」中,有筆者親自接觸過的,和根據多年的訪談記錄下來的,殘缺不全的案例如下:
北京師範大學的趙剛、許敬、史虹揮等學生,他們僅僅是因為把市民撿來的槍枝展覽後,交給了學校的保衛部,就被誣告為「反革命暴徒」,打入鐵牢:趙剛被判刑五年,江蘇高考狀元許敬被判刑十年,史虹揮被關了一年後釋放。目前,趙剛和史虹揮都在北京生活,許敬在江蘇服刑後現況不詳;
北京一個化工廠的青年工人齊輝,「六四」後被關押在秦城監獄時,正好與我在204號樓19監號一起關過兩個月時間。因為是「六四暴徒」,長時間被戴著十幾斤的大號腳鐐。據齊輝在秦城監獄時跟我講,他在被押送到秦城監獄途中時,還被戒嚴部隊戰士從軍車上拖到野地裡,毒打之後又澆上汽油準備活活燒死他,幸而他極力苦苦哀求,加上又有人來了,才得免一死。調整監號後,我就再沒有他的消息,只是聽說齊輝又被轉監獄了;
孫傳恆、劉子厚、胡忠喜、李寶芹、侯軍,被以「反革命持械聚眾叛亂罪」判處重刑,當時判這種罪名的人並不多見。孫傳恆是「工自聯」骨幹,被判最重,無期徒刑,屬於「六四反革命」之中刑期最長的之一。在難友眼中,他為人謙和,勤學不輟,又是硬骨頭,多次和韓罡等「反革命」抗議勞改產品出口,向獄方提出改善獄內政治犯待遇的問題。孫傳恆常講:「我們的權利是爭來的,不是恩賜來的。」這些年孫傳恆身體很瘦弱,患有腰椎病、腸結核、貧血等綜合病症。他的父母年紀都很大了,每月依靠4、5百元的退休金,除去交房屋、水電費和看望傳恆的開銷之外,所剩無幾;
董盛坤,原是北京一家印刷廠的工人。「六四」那天,他正趕上下夜班回家。半路上,他看見到處是火光衝天,到處是喧鬧的人群,到處是人們的哭喊聲,董盛坤被慘烈場面驚呆了。當時,他最惦記的,就是家中的妻子和剛剛降生不久的孩子。於是,他不顧一切衝開雜亂的人群,騎著自行車飛快地往家趕。但是,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他遇到了一隊軍人。擁擠在道路上的人群還沒有反應過來,軍人們已經向著密集的人群開火了。許多人倒下了,從此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由於董盛坤當過兵,知道一些軍事常識,為了保護自己,他沒有跟著人群亂跑,而是甩掉自行車臥伏在路邊的花壇中。槍聲停了,軍人走了,他才從地上爬起來,狂奔進一條胡同,坐在街上的一個門樓下面歇斯底里地狂笑不止……沒過幾天,董盛坤就被抓走了,罪名是放火燒軍車,證據是據說有一個公安特工記下了董盛坤的自行車牌號。為了不死在大兵毒打之下,他也只能屈打成招。最後法官留情,把董盛坤判了個死緩,留了一條命。終日生活在恐怖環境中16年,董盛坤依然保持著自己的人格未變,他家的通信地址是:中國北京市崇文區龍潭西里16樓3單元8號。只是提起往事,他仍然感到不寒而慄。
劉玉生,北京一家建築公司的工人。劉玉生平時就是一個熱心人,「6.4」時就更閒不住了。用他的話講:「解放軍都圍在城邊上了,作為一個北京市民怎麼著也得盡一份!」當誰都沒想到的屠殺終於發生的時候,劉玉生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頭頂上密集的子彈,不時劃過漆黑的夜空;街頭到處都是隆隆的坦克聲。軍隊過後,道路兩側的牆壁上佈滿了彈孔。一些癱瘓了的裝甲運兵車、坦克車還停在路邊。軍人早已隨著大部隊跑掉了,只有上面的機關槍還可怕地對著街頭的市民。為了不使這些武器成為殺人凶器,他和一些市民一起把機關槍從坦克車上卸下來,扔在了路邊。沒過幾天鄰里舉報,他就被軍人們抓走了。
三、軍人們對待「暴徒」的態度
當時,軍人們對待「暴徒」的態度是「往死裡打」,他也只能在嚴酷的現實面前「交待」了自己的「罪行」。結果,他被定為「破壞罪」,判處有期徒刑14年。關押在第一監獄時,由於生存條件惡劣,他身上許多處發生了腐爛。最大的患處,直徑達12厘米。由於「醫務所」惡劣,難友們只能自己「治療」--方法是:先讓幾個人把他按住,然後由「主治大夫」用撿回的碎玻璃把他患處的爛肉刮掉,直到見到粉色的新肉來;最後,在整理好的傷口上塗上食用鹽,用衛生紙縛住,「手術」就算完成。生命力真是強大,幾天後,他的傷口竟然奇跡般痊癒了。98年,劉玉生又大病一場,命最後保住,但小腦被摘除了。至今他依然認為「六四」那一晚他做了這一輩子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其他資料不詳的「六四暴徒」還有:
「苗大俠」,因為燒軍車被以「反革命破壞罪」一審判處死刑,二審死緩,在監獄裡曾經有一次被管教武警長時間用七根電棍電而死不屈服,因此被難友們尊稱為「苗大俠」,真名反而都記不住了;
王稼祥,年齡最大的「六四暴徒」,出於義憤,七十多歲的老人參與了燒軍車的行為,被以「反革命破壞罪」判處死緩,1997年八十多歲時,死於北京第二監獄;
朱文義,因燒公共汽車阻止戒嚴部隊入城,被以「反革命破壞罪」判處死緩,關押在北京二監;
張燕生,因為在家裡抄出幾件軍衣,被以「搶劫罪」判處無期;
高亮,因為用磚頭砸爛軍車玻璃,被以「反革命破壞罪」判處無期徒刑;
蔣生,因為在家裡抄出一些軍用設備,被以「搶劫罪」判處20年有期徒刑;
孫燕才兩親兄弟,家住大興縣,因為用石頭砸入城戒嚴部隊,被交通攝像機拍到,被以「破壞罪」,一個被判處十七年,一個被判處十五年;
路洪澤,一個所謂「六四暴徒」,1998年4月突然生病,沒幾天就含冤死去(1998年4月18日);
另外,還有孫伯光、劉洪、宗景山等等被稱為「六四暴徒」的數百名良心犯--
據從北京市各大監獄服刑出來的韓罡、王國齊、陳晏彬、劉京生、康玉春等政治犯難友回憶,北京市各個監獄服刑的所謂「六四暴徒」,加起來最起碼不下六、七百人之多。單是在1990年12月25日,中國政府為了便於對「反革命暴徒」的管理和改造,就把100名「六四暴徒」從北京第一監獄轉到了新建的北京市第二監獄。從此,一般只關押十年以上重刑犯的北京市第二監獄多了個通稱為「暴徒隊」的犯人中隊,長期關押有120個至130個「六四暴徒」,進行集中勞動改造。而在北京市監獄管理局茶澱分局,由十四個小監獄組成的監獄群中,還有三、四個所謂「暴徒隊」,每個隊一般有140個至160個「六四暴徒」,都是被判處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另外再加上已經被槍斃的「六四暴徒」,如「六四」幾天後即被判處死刑、立即槍斃,中央電視台進行了全國直播的七個「反革命暴徒」,分散關押在北京其他各個監獄的「六四暴徒」,以及許多「失蹤」的學生市民和關押在全國各地的「暴徒」,那就實在不知道所謂的「反革命暴徒」到底總數有多少了!
四、真相被捂得死死的
必須指出,目前真相被捂得死死的,遠遠還沒有被揭示出來,筆者上述記載的,也僅只是遍及全國的眾多所謂「六四暴徒」、「反革命暴徒」中極少的二十多個人而已。由於筆者無法去司法部門查找資料,只能找剛出監獄的政治犯瞭解情況,而政治犯與「六四暴徒」又是分開關押的,所以他們的接觸面也有限,並且記憶也會有失誤之處。網路上也僅僅只有韓罡、韓東方等人寫的幾篇相關文章,更多的受難者需要被人們所記錄。而真相大白之日,恐怕得等到民主中國實現之後了。
記得一九八九年我剛進長春鐵北監獄時,為了抗議一個監獄管教無端毆打同號刑事犯,當即被他暴聲喝問:「你是什麼人?」我回答說:「我是大學生!」那個高猛如野獸的「政府」即獰笑道:「好啊,又一個反革命暴徒!」六個管教、武警拖我出監號,拳打腳踢槍托砸,真的把我打得「屎都打出來了」,奄奄一息後,才把我拖回監號,像死人一樣扔在地上,揚長而去。及至後來被轉送到秦城監獄單獨關押時,實在孤獨難耐,才大喊:「管教啊,再派一個暴徒來陪我吧!」博了難友們一笑,還被王丹先生寫進《秦城回憶錄》裡,自己也絕不以被管教「政府」貶斥為所謂「反革命暴徒」為恥。
這些人數眾多的「六四暴徒」存在以下幾個共同特點:
一、他們僅僅只是出於良知和道義,做了一些義憤之下的勇毅之舉(甚至許多人還是被刑訊逼供的),就被當局當作「反革命暴亂」的替罪羔羊了!
二、由於當局出於當時的政治需要:「從重從快」嚴加懲處,他們所被判處的刑期都非常重非常長,光是在北京市第二監獄「暴徒隊」,就長期關押有120個至130個「六四暴徒」,很多人現在還被關押著,甚至一些人已經死在監獄裡。
三、幾乎所有「六四暴徒」都是按照刑事犯來判處的,不是「破壞罪」就是「搶劫犯」,不是「故意傷害」就是「殺人犯」,只有極少人是以「反革命持械聚眾叛亂罪」判處的,有些政治犯也區別對待他們,給這些真正的良心犯留下很大陰影。
四、十六年來,外界極為缺少對他們的瞭解和關注,也極少給予應有的救助和溫暖,更別說是為他們伸張正義、討個公道了!在這樣一個弱勢群體身上,沉沉壓著執政當局的殘酷迫害,和自由世界令人痛心的冰冷遺忘。
「六四死難者」有以丁子霖教授、張先玲女士為首的「天安門母親」在進行不懈的吶喊呼喚,「六四傷殘者」有以齊志勇、龐梅青等勇士為代表在不斷的抗爭,「學生領袖」、「民運名人」更是光芒四射,八方呼應!這些群體都或多或少為自由的陽光所照耀,為人世間的關懷所溫暖,雖然仍舊艱難,但是也有一分慰藉,情況也算正常。可是問題在於,這些被「從重從快」判處了重刑、死刑的所謂「六四暴徒」群體呢,又有誰在替他們呼籲?!又有誰在為他們伸張正義?!又有誰在關心和幫助他們的家小?!沒有,幾乎沒有--十六年來,他們在監獄中承受了無盡的苦難,付出了極為慘痛的犧牲,他們的親人也陷入無際的迫害和痛苦之中!而包括趙昕在內的我們,最不應該遺忘的我們,卻把這些為了同樣的信念和理想,在良知的驅使下為我們去抵擋刺刀與坦克的勇士,幾乎遺忘殆盡--
在這些「六四暴徒」中,最有名的要算是王維林了,因為他隻身擋坦克,突顯了作為公民的不屈良知和道義勇氣--可是十六年了,這麼多年來他在哪裡?他還活著嗎?沒有人知道,似乎也沒有人關心。成都廖鬍子說:「這世界新聞太多,轉眼又被人遺忘了。」
在「六四慘案」十六週年忌日的今天,我被困在上海警方的天羅地網中,無力掙扎。除了絕食自省24小時以悼念「六四」死難英靈以外,我只能在飄曳黯淡的燭光下寫下這些文字,為這些同樣善良無辜卻最為孤苦無助的「六四暴徒」群體講兩句應有的公道話,權作一個可恥的遺忘者微不足道的一點贖罪。
寫於2005年6月4日上海 修改於2005年7月6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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