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F註:〈鄧小平最後一次跌落〉這一節太長,所以我切開來貼。任不寐原文中沒有第五點,應該是他自己疏忽,空了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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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經常批評美國當權者——這裡他就不在乎『干涉別國內政』了——說他們實際上有三個政府,對內自己也打架造成了麻煩。」
我們終於瞭解了他這一代人對美國的政治「瞭解」。孟德斯鳩如果地下有知,肯定會驚詫莫名。辜鴻銘不是也用類似的居高臨下的姿勢嘲弄過美國的政治自由嗎:「美國人如此迷戀他們的憲法,實在讓人憐惜。」而辜如此迷戀皇太后,似乎是足以讓人欣羨的。
7、「在這次學生鬧事中,民主黨派表現是好的,周谷城、費孝通、錢偉長等幾位著名的民主人士的態度是好的……對方勵之、劉賓雁、王若望處理要堅決,他們狂妄到極點,想改變共產黨……」
「表揚」本身就是自上而下的話語霸權。在自由主義者看來,我的「態度」和當權者是沒有任何關係的,更無需你認為是好或不好,你又有什麼資格以你的標準評價我的態度呢?「表揚」是一種人格上的污辱,你的人格價值是由「表揚者」賦予的,而你自己什麼也不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和你「保持一致」?我有道德上的必要和真理保持一致,而任何人,任何政黨都不能代表真理。如果一定要同什麼人「保持一致」的話,我寧願和自己保持一致。在大多情況下,和權力保持一致,更可能和錯誤保持一致,而在一些時候,和權力保持一致,簡直就是和罪惡保持一致。
「周」等的態度是「好」的,這是表揚,也是警告,也是分化。這種態度自然是「好」的,與我一致就是好,否則就是壞。這種警告蘊含著這樣的潛臺詞,讓我們把他還原:「你們是什麼東西,你們只不過是我可以隨意捏碎的工具,你們只有唯命是從,才能得以生存;你們在這世上,只是根據我的法律而活著……你們現在活著,僅僅是因為我的幸福、我的愛情、甚至我的嫉妒需要你們奴顏婢膝的服務。我對真主的所有先知和其中最偉大的阿訇起誓,如果你不履行你的義務,我就要像踩死腳下的小蟲那樣對待你的生命。」(孟德斯鳩《波斯人信扎》)
什麼東西就不能「改變」?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改革不就是在某種意義上的一種改變嗎?看來這只能由權力「領導」者進行。這才是真正的狂妄。「方」等是二等公民,因為他們和鄧是不平等的,鄧對他們的態度,對享有公民權的公民的態度,完全是主人對奴僕的態度:「處理要堅決」。這就是鄧的「社會主義的法制」,不是法律要求處理要堅決,而是鄧命令法律處理要堅決。
8、「1952年殺了兩個人,一個劉青山,一個張子善,起了很大作用。現在只殺兩個起不了那麼大的作用,要多殺幾個,這才能表現我們的決心。」
這彷彿是在談論殺院子裡的母雞。以如此輕鬆和霸道的口氣談論殺人,彷彿任何人的生命他都有生殺予奪之權。執法首先不是為了懲治犯罪,而是為了「表現我們的決心」;而別人的生命只是「為了表現我們的決心」的必需犧牲品和實驗品。鄧在1988年9月的一篇講話中說:「中央要有權威」。他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法律要有權威。中央的權威是法律賦予的,而不是鄧個人「要」的,而法律的權威是公民民主制度賦予的,而不是「革命」創造的。毛動員群眾迫害異己,而鄧命令法律整肅異己,然後他把自己對法律的這種污辱稱為「加強社會主義的民主和法制。」
9、「臺灣集中攻擊我們四個堅持,恰恰證明四個堅持不能丟。」
贊同我的就是朋友,批評我的就是敵人。這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堅決擁護」的紅衛兵的真理。根據這個可愛的邏輯,臺灣「攻擊」我們文革殺人太多了,「恰恰證明」我們殺人太多是正確的,我們應該殺更多的人;美國「攻擊」我們環境破壞嚴重,「恰恰證明」我們破壞環境是正確的,我們應該進一步破壞環境!
10、「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至少要講20年。」
這裡的主體是誰?自然不是鄧,那就是後人。有什麼理由要後人服從前代的一個老人的誡命呢?他不僅要為現代人設計,還要為未來的人設計;他不僅要現在的人和他保持一致,而且要求未來的人和他保持一致。
為什麼是20年而不是19年或21年?這個20年的概念從何而來?來自科學的論證嗎?不是。來自民主決策嗎?不是,來自「設計師」的「設計」!這個萬能的設計師不僅設計政治存在形式的「質的規定性」,而且也「代議」政治存在的「量的規定性」。「代議制」在中國發展到了徹底「科學」的高度,已經採取了數學的精確形式,的確比西方虛偽的自由制度要優越得多。
用算命或數學的口氣對有關千百萬人命運的問題獨自「計算」,這種「數學專制主義」由來已久。「數學專制主義」是「軍事專制主義」的「政治合法性」,或是後者的合法性表演。毛就特別鍾愛這種獨斷方法:「15年趕上英國。」「化分私人工商戶……就大城市說,前三類約佔95%左右,後二類約佔5%左右」;在北京5萬工商戶中,守法戶約佔10%左右,基本守法戶約佔60%左右,半守法戶半違法戶約佔25%左右,嚴重違法戶約佔4%左右,完全違法戶約佔1%左右」(《毛澤東文集》)。「在7年內,基本上掃除文盲,每人必須認識1500到2000字」。「堅決反社會主義的死硬派只有2%。」(同上)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數學結論完全沒有事實根據和民主決策的基礎。即使民主決策對未來和未發生的事物也不能進行準確的數字判斷——在重大的問題上採取算命式的政治決策,這正是哈耶克驚歎的「瘋狂的自負」。這種「數字專制」首先起源於中國近代思想史的「唯科學主義」「科學性」的自我想像,在這種想像中有一種自我滿足感。為了證明獨裁者判斷的科學性,為了達到胡謅出來的指針,迫害是以完成任務的形式完成的。這種數字化迫害是徹底的蓄意謀殺和種族滅絕。其次是來自計劃經濟的理論教條,殺人、政治迫害以及一切政策,無不可以計算和計劃。最後,我認為這同權力性格有關係:數字的精確表達了獨裁者的專橫意志、蔑視生命和任性的傲慢。
11、「中國的主體必須是社會主義,但允許國內某些區域實行資本主義制度。」
這個判斷少了個主語,讓我們把它補充完整:「我決定中國的主體必須是社會主義,但我允許國內某些區域實行資本主義制度。」
這完全是一種「朕即國家」的口吻。人民有權選擇自己的政治制度,這種選擇權不需要任何人「決定」或「允許」。「中國不能允許隨便示威遊行」,是中國人不許中國人示威遊行嗎?顯然不是,這是自相矛盾。顯然是「我」不允許。為什麼呢?因為這是「我家」!——好一個允許和不允許!可是你有什麼權力允許或不允許?!人民什麼時候「允許」你有權「允許和不允許」?!當然,你是無權的,但你有槍,你是「有槍允許和不允許的」。
12、「我們評價一個國家的政治體制、政治結構和政策是否正確,關鍵看三條:第一看國家的政局是否穩定;第二看能否增進人民的團結,改善人民的生活;第三是看生產力能否得到持續發展。」
這完全是一個遠離現代政治文明的「理論」。監獄制度就可以達到這個標準。唐太宗和希特勒的政治制度都能夠達到這個標準。如果生活在這種制度中人就是幸福的了,那麼,人類和被精心照顧的畜類還有什麼區別呢?畜圈裡的豬群是穩定的,它們是團結的,伙食是不斷改善的,也就是說,改善了豬民的生活,它們是得到持續增肥的,也就是說,是得到了持續發展的。
鄧在「六四」上的反應的確是在「情理之中」的。他的政治經歷及中國的文化傳統,使他無法超越自身的高度。他在自己的高度折斷了,「六四」的「勝利」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快樂,他因此也給新政權留下了嚴重的歷史問題。作為對鄧時代的一種繼承,政治機會主義成為90年代中國政治的基本特徵。由於黨和人民的公開衝突,意識形態終結,社會主義從英雄時代進入了丑角時代,進入了自己的「德國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