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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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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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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無劍
蓮心
施喬茜

李家同, 是老丐看到, 少數真正能夠從Bible裡, 發出宗教之光的名人.

特此開欄, 分享他人道主義的文章.

也紀念停止經費而失落的馬路客.

李家同教授






本文於 修改第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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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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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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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
李 家 同 83.11.16

  在小鎮做醫生,和在大城市做醫生,總有點不同:在大城市,大多數醫生只管看病,絕對不過問病人的私事;可是我是在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小鎮裡做醫生,難免要管點閒事。

  前幾天,來了一位癌症末期的病人,四十二歲,白人,男性,父母雙亡,在這個小鎮顯然沒有親人。由他的同事陪他來的,來的時候,病情已經很嚴重,來了以後病情急轉直下,這已是他第三次進醫院,前兩次都是在華盛頓的陸軍醫院治療的,因為他在這裡一家會計公司做事,這一次他就來我們這一家小醫院,大概他自己知道這次復發,不可能好了,所以到我們這家小醫院來。他非常合作,雖然有很大的痛苦,卻儘量地不埋怨,好像在默默地忍受他的病痛。

他的名字很容易記,是約翰‧甘迺迪,和那位被刺的總統完全一樣。約翰在清醒時不太講話,可是睡著以後卻常說夢話,他常叫一個名字「紐特」,有的時候卻又說「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紐特這個名字很少用,目前眾議院的共和黨領袖的名字叫做紐特,要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認得出這是個名字。

在醫院裡聽到有人在夢裡提到殺人這種詞句,當然不免令有些緊張,我本來打算不管他的,可是其他同仁們也聽到了。大家都議論紛紛,認為這是件怪事。我們不敢問約翰,看他如此虛弱,不忍去打擾他。因為他的那一位同事每天都來看他,我們決定問他,他的同事說他從來沒有聽過約翰提起叫做紐特的人,他同事中也沒有任何一位叫做紐特的人。

我發現約翰在越南當過兵,而且有一位當年和他一齊當兵的好朋友,我們找到了他,他也說從未聽過紐特,他對約翰病重感到非常難過,那個週末還特地搭飛機趕來看他。約翰的病情越來越重,我已發出了病危通知書,通知了那位送他來的同事,他的同事告訴我約翰對他的後事都有安排,遺囑已寫好,交給律師,可是他認為我們仍該弄清楚紐特是誰。

這位同事知道約翰有一本記事本,這次也帶了來,事到如此,也不管隱私權了,我們打開記事本,果真發現了紐特的名字,旁邊有一個電話號碼。電話是芝加哥的,大家公推我打電話。電話接通以後,對方首先報名,「這裡是聖保羅教堂」。我說「我要找紐特」,當時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連紐特的姓都不知道,好在對方毫不介意,替我接上了紐特,在轉接的時候,我發現紐特是這所教堂的的助理牧師。這令我大吃一驚,怎麼扯上了一位牧師?

「喂,我是紐特牧師,請問有何貴幹?」說話的人語調非常溫和,他用他的小名,也是一種拉近對方距離的做法,很多神職人員只用他的小名,而故意不提姓。

「請問你認不認識約翰‧甘迺迪?」

「當然認識,他是我的弟弟。他怎麼啦?難道癌症又發了?」

於是我告訴他我的身份,也告訴他約翰正病危,既然對方是病人的哥哥,似乎應該來看他。

紐特說他立刻設法搭晚上的飛機來,相信明天一定可以趕到。我卻有一點慌,我告訴他,約翰常在夢裡喊紐特,但又常常說,你為什麼殺了我?紐特聽了我的話,絲毫不表驚訝,他只說他不可能在電話中說明,但明天他就可以有機會解釋清楚。

對我來講,這真是一頭霧水,紐特是約翰的哥哥,也是一位說話溫和的牧師,為什麼約翰說紐特殺了他?為什麼紐特也不抗議呢?

第二天,紐特趕到了,他和約翰的確有點像,舉止完全是神職人員的樣子,非常謙和。

他先問了我約翰的病況,然後邀請我一起進去。約翰正好醒著,看到了紐特高興極了,紐特擁抱了約翰,口中一再地講:「約翰,請原諒我!」

以下是紐特的自白:
「我從大學畢業以後,就在一家生化公司做事,由於我的表現非常好,一九六九年我已是農藥組的組長,負責製造各種的農藥。我們的產品中有一種叫橘子藥劑的農藥,這是一種落葉劑,灑在樹上,葉子就掉了,當然事後還會長回的,在美國中西部,很多農人用這種藥。當時越戰已經打得很厲害。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灑落葉劑到越南的叢林上,可以使躲在叢林裡的北越游擊隊無處逃,因而減低美國士兵的傷亡。於是我寫了一份備忘錄,給了我的上司,兩天以後,我和我的上司就飛到了華盛頓,見到了國防部的一些官員。他們對我的建議極感興趣,也叫我們絕對地保密。

我們公司從此成了國防部的唯一落葉劑供應者,一切保密。我瞭解人知道秘密總會有麻煩的,也就索性完全不管這件事。有一次,有一份公文陰錯陽差地送錯了,不該送給我的卻好端端地放在我的桌子上,我打開一看,發現是有關落葉劑的生產資料,我不該看這種秘密資料的,可是實在忍不住,我一頁一頁地看下去。不看則已,一看,我就嚇了一跳,因為我發現賣給國防部的落葉劑,含戴奧辛的成份是普通農藥的一倍。我立刻去見我的上司,告訴他如果使用這種落葉劑,一定會有人因此而產生癌症,包括美軍在內。

我的上司勸我不要管這種事,他說落葉劑已經在越南使用了,效果極好,軍方大量採購,公司大發利市,股票也因此大為上揚。公司絕對不願意失去這比生意的。他同時暗示我,軍方不會肯認錯的,如果他們知道我要將事實公布出來,一定會先下手為強,將我暗殺掉,他的話令我毛骨悚然。

第二天,我收到公司經理的一封信,信上說公司對我的工作極為滿意,決定給我一筆五十萬元的獎金,我打電話去問我的銀行,他們說的確有一筆五十萬存入了我的戶頭。從此,我就被收買了,我的良心雖然有些不安,可是我想反正我又不是在造汽油彈,由於我捨不得這五十萬元,也捨不得這條命,我決定不再張揚這件事。當時,我從來沒想到會連累到我的親人。你被徵到越南,我開始緊張起來。

有一天,你從越南寫信給我,大大誇讚落葉劑,還說如果沒有落葉劑,你恐怕已經陣亡了。這下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的主意竟然害到了親弟弟。我立刻辭掉了那份工作。好一陣子,我想自殺,虧得碰到一位老牧師,他勸我以一生的補償來洗清我的罪。他介紹我到芝加哥的貧民區去做義工,我去了,卻愛上了替窮人服務的工作。後來,一不做,二不休,我唸了神學院,成了牧師。我一直都在貧民區裡做事,生活也完全變了。過去我是個雅痞型的人,女朋友多得不得了,生活也非常奢侈。現在我下定決心獨身,而且過著非常簡樸的生活。

你得了癌症,是我意料中的事。因為大批美軍得了癌症,全是因為落葉劑的原因。我一直想將事情真相告訴你,可是一直無法啟口。 唯一不能瞭解的,你怎麼知道我建議使用落葉劑﹖」

約翰說這也是偶然,一共有三千多位因落葉劑而患癌症的越戰退伍軍人,大家聯合一致向政府提出告訴。約翰負責調查事情的真相,因此查出了當年向軍方建議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他從此不再管這件打官司的事。他又發現他哥哥變了,由花花公子變成了替窮人服務的牧師,他猜出了原因,他的理智告訴他應原諒他的哥哥。

怪不得約翰只在夢裡會問「你為什麼殺了我?」,可見他雖然理智上原諒他的哥哥,下意識仍對他的哥哥有一些埋怨。約翰又說他正打算找他哥哥來,因為他自己知道已經病危了。紐特一再地承認自己是個懦夫,可是他一再希望我們知道他已正改過遷善,而且也已將全部財產捐給了窮人。就在紐特一再承認自己是懦夫的時候,約翰突然說話了,他說「紐特,不要再提懦夫了,我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儒夫。」我們大家都大為震驚,不懂他的意思。

以下是約翰的自白:
「我在越南打仗的時候,常要進攻一個村落,因為怕村落裡有游擊隊,我是排長,每次都由我以無線電召來空軍支援,我永遠要求空軍投下汽油彈,汽油彈不僅將茅屋燒得一乾二淨,絕大多數的村民也都被活活燒死。可是我發現其實村民全是老弱婦孺,從來就沒有發現過任何壯丁的屍體。我應該停上這種使用汽油彈的請求,可是我為了要求得安全感,不管有沒有敵人,一概灑下汽油彈。汽油彈發出來的汽油會黏在人的身上,很多人跳到池溏裡去,有的時候,整個池溏都燒起來了。

我也曾經親眼看到一個母親在臨死以前還抱著她的孩子,孩子已死了,母親仍在燃燒之中,雖然如此,她還是緊緊抱著她的孩子。戰事結束了,這種汽油彈將人活活燒死的回憶,卻永遠跟隨著我。我決定永遠不結婚,因為我覺得我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沒有資格享受天倫之樂了。如果說誰是懦夫,我才是懦夫,而且我才是罪惡深重的人。」

約翰很吃力地講了這番話,一種令人不安的安靜降臨到病房。好一陣子,我們誰都說不出話來。幾分鍾以後,還是約翰打破了沉默,「紐特,你是牧師,由你替我做臨終祈禱吧!」紐特以眼光問我的意見,我點點頭。以我的經驗,任何人說出這種懺悔的話以後,不久以後就要離開我們了。

當天下午,約翰平安地離開了,紐特一直陪著他。我們兩人眼看著儀器上所顯示的心跳完全停止。他謝謝我,但感慨萬千地向我說,「醫生,我和我弟弟從來不曾想過要殺過任何人,我們也都曾想過做醫生,專門做救人的工作。」


當天,當我回家的時候,我感到好冷。
過去,我總以為戰爭的最大的恐怖,是戰爭中這麼多無辜的人被殺。
今天,我才知道戰爭最大的恐怖,是將善良的人變成了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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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vs 泰瑞莎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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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同:不懂為何做國際志工
【聯合報╱記者王維玲/台北報導】

清華大學榮譽教授李家同日前批評到偏遠山區服務的大學生是「白痴」,引發廣泛討論,李家同昨天表示,好的志工應該長期服務他人,且不求回報,還說台灣就有許多需要幫助的人,「不懂為什麼有人要做國際志工」。

李家同昨天透過信件表示,有位清大學生和同學發現一位老遊民身體不太好,一起籌錢,替這位老遊民買了厚棉被,每天送飯給他吃。當老先生病重時,這幾位年輕人急忙去找警察幫忙,事情才曝光。還有一位清大學生,從大學到博士班都在新竹某個智障單位服務,一做就是九年,他每周必定去帶智障的孩子玩,默默行善,從未間斷。

李家同感嘆,這些年輕人一做志工就好幾年,也不會特意讓人知道,值得敬佩。他說,其實生活周遭就有許多需要幫助的人,「我始終不懂為什麼有人要去做國際志工」。

※延伸閱讀》

.做國際志工…「不同感動與經驗」
.山區服務 大學生:課程用心 非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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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氣包開的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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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
麥芽糖

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你在感慨李家同推薦的學生課外讀物書單中,中文原著很少。其實中文書中一樣可以找出很多不同類型的好書名著供中小學生閱讀。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太多的現代的所謂高級知識份子,本身讀的中文原著很少,他們當然開不出多少中文書單。

信手提提,譬如

蔣夢麟的西潮,
羅家倫的新人生觀,
甚至瓊瑤的窗外,
鹿橋的未央歌,
高中生或大學生都可以看。

此外古文觀止中也有不少文章,值得習讀。中學國文課本裏選錄的一些文章,那些書的原著都可以做為補充讀物。

古文學中,

戰國策,
呂氏替秋,
世說新語等,

故事很短,意思也很容易了解,只要有適當的翻譯,國中生都可以讀。

小品文章如

羅蘭小語,
王鼎鈞的人生試金石,
還有曾經流行一時的青青子衿,一樣可以做為大學生或中學生的課外讀物。

還有大量的古詩唐詩宋詞,其中有一些非常容易了解,其中詞句也常被使用,更應該介紹給學生。

如曹操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蘇軾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偏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讀這種東西,不同年齡會有不同領悟,沒有必要要到大了才能讀的道理。

台灣由日據到國民黨來台,由敗敝社會到工商的高度發展,產生了許多故事,多少也有作家將之化為小說保留,。

可開的書單多得很,只是還沒有有心人去整理和發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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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同教授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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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

http://www.csie.ncnu.edu.tw/~rctlee/article/index.htm
http://www.techvantage.com.tw/content/032/032087.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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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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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別三日, 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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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kolalo

比清華園那位年輕, 又愛誇自己老婆漂亮的教授, 沉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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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同有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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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芽糖
likolalo

我曾在康州某學校聽李家同本人演講,

講他當年在印度的垂死之家的親身經驗,

很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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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之家的經驗/李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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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kolalo

垂死之家的經驗/李家同

我在加爾各答可以有三天的自由活動,因此決定去修女創辦的垂死之家做義工。

垂死之家,是德蕾莎修女創立的,有一次她看到一位流浪漢坐在一棵樹下,已快

去世了,她在火車上,無法下來看他,等她再坐火車回來,發現他已去世了。當

時她有一個想法,如果有人在他臨死以前和他談談,一定可以使他比較平安地死

去。

還有一次,德蕾莎修女在街上發現了一位老婦人,她的身體到處都被老鼠和蟲

咬壞,她將她帶到好幾家醫院,雖然有一家醫院終於接受了她,她在幾小時內就

去世。德蕾莎因此創立了垂死之家,在這裡的人,必須要病危而且要無家可歸的
流浪者。

加爾各答滿街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晚上出去必須小心走路,不然一定會碰到睡在

地上的人。有一位義工告訴我,有一位愛爾蘭女士,每天在街上走來走去,如果
看到有病重的人,就會送到垂死之家去,她也常常會發現痲瘋病人。德蕾莎修女
和一救護車行,有一種共識,他們會替她服務。會將這種病人送到修女的痲瘋病
院去。 

在垂死之家,病人有人照顧,即使最後去世,在去世以前,至少感到了人間的溫

暖,因為修士修女們都非常地和善,他們盡量地握病人的手,如果病人情形嚴重,

一定有人握住他的手,以便讓他感到人類對他的關懷和愛

雖然德蕾莎修女是天主教修女,她絕對尊重別人的宗教,每一位病人去世以後,

都會照他的宗教信仰火葬

九月四日,垂死之家的義工奇多,可是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我第一件工作是

洗衣服,洗了一個小時,我溜到樓上去曬衣服,這才發現他們連夾衣服的夾子都
沒有。正好碰到大風,只好每件衣服都打個結。

曬衣服回來,忽然有人叫我:「修士,有人去世,你要來幫忙抬遺體」。我不是

修士,可是也不敢否認,因此我就去抬了,抬入一間暫停的停屍間。我沒有看到
她什麼樣子,只感到她的遺體輕得出奇。

快十一點了,一位神父來做彌撒,經文用英文,可是所有的聖歌都是用印度文

的,極像佛教僧侶的吟唱,只是更有活力,調子也快得多,除了風琴之外,還
有一位男修士在打鼓,這些男修士唱歌的時候,活像美國黑人唱靈歌一樣地陶
醉,很多修女在彌撒時繼續工作,只有領聖體時候才前去領聖體。彌撒完了,我
們要分送飯,我發現病人們吃的還不錯,是咖哩肉飯。在這以前,我注意到一
個年輕的病人,頂多十五歲,他曾經叫我替他弄一杯牛奶喝,我也一匙一匙地
餵他,現在他又要我餵他吃。一位修女說我慣壞了他,因為他一向都是自己吃
的。修女說顯然他很喜歡我

吃完了飯,他還要拉著我的手不放。 

快到十二點的時後,一個傢伙來找我,「修士,那位病人要上廁所」,我這才

道,這位年輕病人已弱得不能走路,我扶著他慢慢走去,發現他好矮。他上廁
所的時候完全要我扶著,這裡是沒有馬桶的。 

義工那裡來的?做什麼事?絕大多數的義工來自歐洲,也有來自日本和新加坡

的,我沒有碰到來自美國的義工,也只見到一位印度義工,而且是從歐洲回來
的。其他一半義工大概是在學的學生,暑假全泡在這裡了,另一半大都是已就
業的人士。令我感到吃驚的是很多醫生來了,我就碰到六位,都來自歐洲。還
有一位是義大利的銀行家,雖然他不講,也看得出來,他每年必來,一來起碼
兩個星期。年輕的義工常常在此工作三個月之久。

義工無貧賤,過去美國加州州長在此服務過一個月,修女們假裝不認識他,他的

工作也和大家一樣。

第二天,我發現我的工作更多了,第一件是洗碗,用的清潔劑是石灰,看起來好

髒,病人的碗都是不銹鋼的,不怕這種粗糙的石灰。不過水很快就變成黑水。第
二件工作是替洗好澡的病人穿衣服,我這才發現病人有多瘦,瘦得像從納粹集中
營裡放出來的,似乎一點肉都沒有了。

在任何時刻,病人都會要水喝,我們義工不停地給他們水喝,有時也要給他們沖

牛奶,有一位病人最為麻煩,他一開始認為我不該給他冷牛奶,我只好去找熱水。

廚房的廚娘不是修女,兇得要命,用印度話臭罵我,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只好
求救於一位修士。後來才知道,我不該將病人用的杯子靠近燒飯的地方。好不容
易加了熱水,他又嫌太燙,我加了冷水,他又說怎麼沒有糖,好在我知道糖在那
裡,加了糖以後,他總算滿意了。也謝了我,而且叫我好孩子。我在想,這位老
先生一定很有錢,過去每天在家使喚佣人,現在被人家遺棄,積習仍未改,可是
因為我們要侍奉窮人,也就只好聽由他使喚了。 

第三件工作是洗衣服,無聊之至。洗衣中,又有人叫我修士,要我送藥給病人,

我高興極了,因為這件事輕鬆而愉快,有一位青年的修士負責配藥,配完以後,
我們給一位一位病人送去。所以我的第四件工作是送藥。

送藥送得起勁,一個傢伙來找我,他說「修士,我是開救護車的,你要幫我抬四

個遺體到車上去」。我背部曾受傷過,重東西早就不抬了,可是修士是什麼都要
做的,我只好去抬。好在遺體都已用白布包好,我看不見他們什麼樣子。

上車以前,我抓了一位年輕力壯的修士與我同行,因為我畢竟不是修士,也不懂

當地法律,萬一有人找起我麻煩來,我應付不了。那位修士覺得有道理,就和我
一起去了。 

這位修士十九歲,身強體壯,一看就可以知道出身富有家庭,否則不會體格如此

之好,他在一所大學唸了一年電機,就決定修道,參加這個修會。這位修士其實
是個漂亮的年輕人,只是臉上有一個胎記,使他看上去好像臉上有一個刀疤,他
就是昨天在彌撒中打鼓的那一位,他十分外向,老是在講笑話,途中我想買一瓶
可口可樂喝,他說他不可以接受我的可口可樂,他說他不戴錶,曾經有人要送他
一隻錶,他也沒有接受。他說他唯一的財產是三套衣服,一雙鞋,萬一鞋子壞了,
可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新的給他,他滿不在乎的說,我可以赤腳走路。說到赤腳,
他拍一下他的大腿,痛痛快快地說:「我要一輩子做一個窮人,做到我死為止」。
他說的時候,滿臉笑容,快樂得很。

我在想這小子,如果不做修士,一定有一大批女生追他,他一定可以過好的日

子,可是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三套衣服,可是他那種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
他已擁有了一切。 

火葬場到了,這所火葬場有一大片房子,房子裡外全是乞丐,我們三人將遺體搬

到一個炭堆上,就放在那裡,什麼時候火葬,我們不知道。我感到這好像在丟垃

圾,使我非常難過,有一個遺體的布後來散了,我認出這是一個年輕人的遺體,
他昨天什麼都不吃,一位修士情急之下,找了極像奧黛利赫本的英國義工來餵他
,卻也動不了他求死的決心,昨天下午就去世了。還好死前有人握了他的手,據說
他在垂死之家四進四出,好了就出去流浪,得了病又回來,最後一次,他已喪失鬥
志,不吃飯不喝水,也幾乎不肯吃藥,只求人家握住他的手。 

遺體放好,我們一轉身,二隻大烏鴉立刻飛下來啄食,牠們先用腳熟練地拉開

布,然後就一口一口地吃起來。死者的手,原來放在身上的,因為布被拉開,我眼
看他的右手慢慢地垂了下來,碰到了地。布一旦被拉開,我也看到了他的臉,兩只
眼睛沒有閉,對著天上望著,滿臉淒苦的表情。我們都嚇壞了,跑回去趕烏鴉,我
找到了一塊大木板,將遺體蓋上,可是頭和腳仍露在外面。

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時間,那位孩子無語問蒼天的淒苦表情,以及大烏鴉來啄食的

情景,已使我受不了了。 

回來以後,還有一件事在等著我,又有人叫我:「修士,我要你幫忙」,原來我

們要抬垃圾去倒,垃圾中包含了死者的衣物,垃圾場要走五分鐘,還沒有到,一
堆小孩子就來搶,垃圾堆上起碼有三十隻大烏鴉在爭食,更有一大批男女老少在
從垃圾堆裡找東西。 

貧窮,貧窮,貧窮,這次我真的看到了貧窮所帶來的悲慘,由於大家的推推拉

拉,我的衣服完全遭了殃,我當時還穿了圍裙,圍裙一下子就變髒了。

我的心頭沉重無比,這種景象,以前,我只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現在,活生生

地呈現在我的面前。 

回到垂死之家,一位修女下令叫我去教堂祈禱,他說修士們都已去了,我也該

去。修士們果真在,那位陪我去的修士盤腿而坐,兩手分開,低頭默想,看上去
像在坐禪,嘻皮笑臉的表情完全沒有了。



而我呢?我坐在他們後面,還沒有坐穩,我的眼淚就泉湧而出,我終於瞭解了德

蕾莎修女的話: 

       一顆純潔的心,會自由地給,自由地愛,直到它受到創傷。

我過去也號稱為窮人服務過,可是我總找些愉快的事做,我在監獄裡服務時,老

是找一些受過教育的年輕人做朋友,絕不敢安慰死刑犯,不僅怕看到手銬和腳鐐,

更怕陪他們走向死亡,我不敢面對人類最悲慘的事。 

現在我仍在做義工,可是是替一群在孤兒院的孩子們服務,這群孩子,被修女們

慣壞了,個個活潑可愛而且快樂,替他們服務不僅不會心痛,反而會有歡樂。

我雖然也替窮人服務過,可總不敢替「最窮」的人服務,我一直有意無意地躲避

人類的真正窮困和不幸。因此,我雖然給過,也愛過,可是我始終沒有「心靈受
到創傷」的經驗,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愛,真正地給過。

可是五十六年來舒適的日子,忽然被這二小時的悲慘情景所取代,想起那四位死

者,其中一位低垂的手,對著蒼天望的雙眼。此時窗外正好下著大雨,他不僅在
露天中被雨淋,還要被烏鴉啄,我這次確確實實地感到難過到極點了。

           

耶穌的苦像在我前面,我又看到了「我渴」,做了四十年的基督徒,今天才明瞭

了當年耶穌所說「我渴」的意義,可是我敢自稱是基督徒嗎?當基督說「我渴」
的時候,我大概在研究室裡做研究,或在咖啡館裡喝咖啡。

我向來不太會祈禱,可是這一次我感到我在和耶穌傾談,我痛痛快快地和耶穌聊

天,也痛痛快快地流淚,淚流了一陣子,反而感到一種心靈上的平安。我感謝
天主給我這個抬死人遺體和到垃圾場的機會。我感到我似乎沒有白活這輩子。
抬起頭來,卻發現那位修士坐在我的旁邊,他顯然看到我流淚,來安慰我的。

他說「先生,你的汗味好臭,我們都吃不消你的臭味,你看,修士們都被你臭走

了,現在只有我肯陪你,你比我們印度人臭得多了。」我知道他是來安慰我的,
雖然我汗流浹背,衣服全濕了,也的確臭得厲害,可是他笑我比印度人臭,總不
能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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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高牆倒下吧,只要高牆倒下,我們就可以有一顆寬廣的心。有了寬廣的心,我們會看見世上不幸的人,也會聽到他們的哀求“我渴”。看見了人類的不幸,我們會有熾熱的愛。有了熾熱的愛,我們會開始替不幸的人服務。替不幸的人服務,一定會帶來我們心靈上的創傷,可是心靈上的創傷一定會最後帶來心靈上的平安。

------------------------------------------

世人 不只是求 心靈的平安 !

也求 生命的延續!

原來 這不只是 宗教家的責任 !

也是政治家的責任 !

需要人人! 一起用心來愛護!  關懷這人世間的苦!

這段 alex 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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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高牆倒下吧—訪問德蕾莎修女的感想

文:李家同

(一)走出高牆

五十年前,一群來自歐洲的天主教修女們住在印度的加爾各答,她們住在一所宏偉的修道院內,雖然生活很有規律,可是一般說來,她們的生活是相當安定而且舒適的,修道院建築以外還有整理得非常漂亮的花園,花園裡的草地更是綠草如茵。整個修道院四面都有高牆,修女們是不能隨意走出高牆的,有時為了看病,才會出去。可是她們都會乘汽車去,而且也會立刻回來。

高牆內,生活舒適而安定,圍牆外,卻是完全一個不同的世界。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糧食運輸因為軍隊的運輸而受了極大的影響,物價大漲,大批農人本來就沒有多少儲蓄,現在這些儲蓄因為通貨膨脹而化為烏有,因此加爾各答城裡湧入了成千上萬的窮人,據說大約有二百萬人因此而餓死。沒有餓死的人也只有住在街上,一直到今天,我們都可以看到這些住在街上的人。過著非常悲慘的生活。舉個例來說,我曾在加爾各答的街道上,親眼看到一個小孩子,用一只杯子在陰溝裡盛水洗臉,漱口,最後索性盛了一大杯,痛痛快快地將水喝了下去。

就在我旅館門口,兩個小男孩每天晚上會躺下睡覺,他們合蓋一塊布,哥哥最多只有三歲大,弟弟恐怕只有三歲不到,兩人永遠佔據同一個地方,也永遠幾乎相擁在一起,他們十一點準時睡覺,早上六時以後就不見蹤影了。這些孩子,很多終其一生沒有能夠走進任何一個房子,也可能終身沒有嚐過自來水的滋味。

住在修道院的修女們知道外面的悲慘世界嗎?這永遠是個謎,可是對這些來自歐洲的修女們,印度是一個落後的國家,這種悲慘情景不算什麼特別,她們的任務只是辦好一所貴族化的女子學校,教好一批有錢家庭的子女們。

德蕾莎修女就住在這座高牆之內,她出身於一個有好教養的南斯拉夫家庭,從小受到天主教的教育,十八歲進了這所修道院,成為一位修女,雖然她已來到了印度,她的生活仍然很歐洲式的。可是有一次到大吉嶺隱休的途中,德蕾莎修女感到天主給她一道命令,她應該為世上最窮的人服務。

一九四八年,德蕾莎修女離開了她住了二十多年的修道院,她脫下了那套厚重的黑色歐洲式修女道袍,換上了一件像印度農婦穿的白色衣服,這套衣服有藍色的邊,德蕾莎修女從此要走出高牆,走入一個貧窮、髒亂的悲慘世界。

高牆到今天都仍存在,可是對德蕾莎修女而言,高牆消失了,她從此不再過舒適而安定的生活,她要每天看到有人赤身裸體的躺在街上,也不能忽視很多人躺在路上奄奄一息,即將去世。她更不能假裝看不到有人的膀子被老鼠咬掉了一大片。下身也幾乎完全被蟲吃掉。

德蕾莎修女一個人走出去的,她要直接替最窮的人服務,即使對天主教會而言,這仍是怪事,很多神父認為她大錯特錯,可是她的信仰一直支持著她,使她在遭遇多少挫折之後仍不氣餒。 到今天,四十六年以後,德蕾莎修女已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今年十一月十六日,她將來靜宜大學接受榮譽博士學位,為了增加對她的瞭解,我決定親自到加爾各答看她。

(二)我們瞭解的德蕾莎修女

德蕾莎修女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的第一個特徵是絕對的貧窮,她不僅為最窮的人服務而已,她還要求自己也成為窮人,她只有三套衣服,她不穿襪子,只穿涼鞋,她的住處除了電燈以外,惟一的電氣用具是電話,這還是最近才裝的。電腦等一概沒有。她也沒有秘書替她安排時間,沒有秘書替她回信,信都由她親筆回,在我去訪問她以前,中山大學的楊昌彪教授說她一定會有一群公關人員,替她做宣傳,否則她如何會如此有名?而且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跟隨她,我覺得這好像有些道理,我想如果她有這麼一位公關人員,我可以向她要一套介紹德蕾莎修女的錄影帶,可是我錯了,她沒有任何公關人員,更沒有任何宣傳品。

在天主教各個修會人數往下降的時候,她的修會卻一直蓬勃發展,現在已有七千多位修女和修士們參加了這個仁愛修會。修士修女們宣誓終其一生要全心全意地為“最窮”的人( poorest of the poor )服務。

至於她的思想呢?

德蕾莎修女常常強調耶穌在十字架上臨死的一句話“我渴”,對德蕾莎修女而言,耶穌當時代表了古往今來全人類中所有受苦受難的人。所謂渴不僅是生理上的需要水喝,而且也代表人在受苦受難時最需要的是來自人類的愛,來自人類的關懷。

德蕾莎修女成立了一百多個替窮人服務的處所,每個處所都有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苦像,而在十字架旁邊,都有“我渴”這兩個字。她要提醒大家,任何一個人在痛苦中,我們就應在他的身上看到基督的影子,任何替這位不幸的人所做的,都是替基督所做的。德蕾莎的默想禱文這樣說的︰

一顆純潔的心,很容易看到基督,
在饑餓的人中、
在赤身露體的人中、
在無家可歸的人中、
在寂寞的人中、
在沒有人要的人中、
在沒有人愛的人中、
在痲瘋病病當中、
在酗酒的人中、
在躺在街上的乞丐中、
窮人餓了,不僅只希望有一塊麵包而已,
更希望有人愛他。
窮人赤身露體,不僅希望有人給他一塊布,
更希望有人能給他人應有的尊嚴。
窮人無家可歸,不僅希望有一間小屋可以棲身,
而且也希望再也沒有人遺棄他,忘了他,
對他漠不關心。


  德蕾莎修女不只是一位社會工作者而已,為了要服務最窮的人,她的修士修女們都要變成窮人,修士們連手錶都不准戴,只有如此,被修士修女們服務的窮人才會感到有一些尊嚴。

  只有親眼看到,才可以體會到這種替窮人服務的精神,他們不只是在“服務”窮人,他們幾乎是在“侍奉”窮人。德蕾莎修女說她知道她不能解決人類中的貧困問題。這個問題,必須留給政治家、科學家、和經濟學家慢慢地解決,可是她等不了,她知道世界上太多人過著毫無尊嚴的非人生活,她必須先照顧她們。

因為修士修女們過著窮人的生活,德蕾莎修女不需大量的金錢,她從不募款,以她的聲望,只要她肯辦一次慈善晚飯,全世界的大公司都會捐錢,可是她永遠不肯。她不願做這類的事情,以確保她的修士修女們的純潔。她們沒有公關單位,顯然也是這個原因。事實上德蕾莎修女最喜歡的不僅僅是有人捐錢給她,她更希望有人肯來做義工。

在德蕾莎修女的默想文中,有一句話是我一直不能瞭解的︰

一顆純潔的心會自由地給予、自由地愛,直到它受到創傷。

說實話,我一直不懂,何謂“心靈受傷”。這次去見了德蕾莎修女的工作場所,參加了修士修女們的工作,才真正了解所謂“心靈受傷”和愛的關係。

(三) 和德蕾莎修女的五分鐘會面

要見德蕾莎修女,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早上去望六點鐘的彌撒,我和她約好九月四日早上九點見面。五點五十分,我就到了,修女們都已到齊,大家膝地而坐,這好像是她的命令,教堂裡沒有跪凳,一方面是省錢,二方面大概是徹底的印度化。除了修女以外,幾十個外國人也在場,後來我才知道這些全是修女的義工,來自全世界。

我到處找,總算找到這個名聞世界的修女,她在最後一排的小角落裏,這個精神領袖一點架子都沒有,靜靜地站在修女們的最後一排。彌撒完了,一大堆的人要見她,我這才發現,德蕾莎修女沒有會客室,她就赤著腳站在教堂外的走廊上和每一位要和她見面的人談話,這些人沒有一位要求和她合影,雖然每人只談了幾分鐘,輪到我,已經半小時去掉,在我後面,還有二十幾位在等。

她居然記得她要去靜宜接受榮譽博士學位,雖然她親口在電話中和我敲定十一月十六日,雖然我寄了三封信給她,告訴她日期已經敲定,可是她仍然忘了是那一天,所以我面交了最後一封信,信上再說明是十一月十六日。然後我們又討價還價地講她究竟能在台灣待幾天,她最後同意四天。

我問她有沒有拍任何錄影帶描寫她們的工作,她說沒有,我問她有沒有什麼書介紹她們的工作,她也說沒有,可是她說附近有一座大教堂,也許我可以在那裡找到這種書。我沒有問她有沒有公關主任,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我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做到,因為我給了她一張支票,她要簽收據,折騰了幾分鐘,後面還有二十幾個人,我只好結束了會面,我後面的一位只說了一句話“我從倫敦來的”,一面給她一些現款,一面跪下來親吻修女的腳,她非常不好意思,可是也沒有拒絕。我這才發現,她的腳已因為風濕而變了形。

(四) 垂死之家的經驗

我在加爾各答可以有三天的自由活動,因此決定去修女創辦的垂死之家做義工。 垂死之家,是德蕾莎修女創立的,有一次她看到一位流浪漢坐在一棵樹下,已快去逝了,她在火車上,無法下來看他,等她再坐火車回來,發現他已去世了。當時她有一個想法,如果有人在他臨死以前和他談談,一定可以使他比較平安地死去。

還有一次,德蕾莎修女在街上發現了一位老婦人,她的身體到處都被老鼠和蟲所咬壞,她將她帶到好幾家醫院,雖然有一家醫院終於接受了她,她在幾小時內就去世。 德蕾莎因此創立了垂死之家,在這裡的人,必須要病危而且要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加爾各答滿街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晚上出去必須小心走路,不然一定會碰到睡在地上的人。有一位義工告訴我,有一位愛爾蘭女士,每天在街上走來走去,如果看到有病重的人,就會送到垂死之家去,她也會常常發現痲瘋病人。德蕾莎修女和一家救護車行,有一種共識,他們會替她服務。會將這種病人送到修女的痲瘋病院去。 在垂死之家,病人有人照顧,既使最後去世,在去世以前,至少感到了人間的溫暖,因為修士修女們都非常地和善,他們盡量地握病人的手,如果病人情形嚴重,一定有人握住他的手,以便讓他感到人類對他的關懷愛他。

雖然德蕾莎修女是天主教修女,她絕對尊重別人的宗教,每一位病人去世以後,都會照他的宗教信仰火葬。九月四日,垂死之家的義工奇多,可是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我第一件工作是洗衣服,洗了一個小時,我溜到樓上去曬衣服,這才發現他們連夾衣服的夾子都沒有。正好碰到大風,只好每件衣服都打個結。曬衣服回來,忽然有人叫我:“修士,有人去世,你要來幫忙抬遺體”我不是修士,可是也不敢否認,因此我就去抬了,抬入一間暫停的停屍間。我沒有看到她什麼樣子,只感到她的遺體輕得出奇。

快十一點了,一位神父來做彌撒,經文用英文,可是所有的聖歌都是用印度文的,極像佛教僧侶的吟唱,只是更有活力,調子也快得多,除了風琴之外,還有一位男修士在打鼓,這些男修士唱歌的時候,活像美國黑人唱靈歌一樣地陶醉,很多修女在彌撒時繼續工作,只有領聖時候才前去領聖體。彌撒完了,我們要分送飯,我發現病人們吃的還不錯,是咖哩肉飯。在這以前,我注意到一個青年的病人,頂多十五歲,他曾經叫我替他弄一杯牛奶喝,我也一匙一匙地餵他,現在他又要我餵他吃。一位修女說我慣壞了他,因為他一向都是自己吃的。修女說顯然他很喜歡我。吃完了飯,他還要拉著我的手不放。快到十二點的時後,一個傢伙來找我,“修士,那位病人要上廁所”,我這才知道,這位年青病人已弱得不能走路,我扶著他慢慢走去,發現他好矮。他上廁所的時後完全要我扶著,這裡是沒有馬桶的。

義工那裡來的?做什麼事?絕大多數的義工來自歐洲,也有來自日本和新加坡的,我沒有碰到來自美國的義工,也只見到一位印度義工,而且是從歐洲回來的。其他一半義工大概是在學的學生,暑假全泡在這裡了,的另一半大都是已就業的人士。令我感到吃驚的是很多醫生來了,我就碰到六位,都來自歐洲。還有一位是義大利的銀行家,雖然他不講,也看得出來,他每年必來,一來起碼兩個星期。年青的義工常常在此工作三個月之久。

義工無貧賤,過去美國加州州長在此服務過一個月,修女們假裝不認識他,他的工作也和大家一樣。第二天,我發現我的工作更多了,第一件是洗碗,用的清潔劑是石灰,看起來好髒,病人的碗都是不銹鋼的,不怕這種粗燥的石灰。不過水很快就變成黑水。第二件工作是替洗好澡的病人穿衣服,我這才發現病人有多瘦,瘦得像從納粹集中營裡放出來的,似乎一點肉都沒有了。

在任何時刻,病人都會要水喝,我們義工不停地給他們水喝,有時也要給他們沖牛奶,有一位病人最為麻煩,他一開始認為我不該給他冷牛奶,我只好去找熱水。廚房的廚娘不是修女,兇得要命,用印度話把我臭罵,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只好求救於一位修士。後來才知道,我不該將病人用的杯子靠近燒飯的地方。好不容易加了熱水,他又嫌太燙,我加了冷水,他又說怎麼沒有糖,好在我知道糖在那裡,加了糖以後,他總算滿意了。也謝了我,而且叫我好孩子。我在想,這位老先生一定很有錢,過去每天在家使喚佣人,現在被人家遺棄,積習仍未改,可是因為我們要侍奉窮人,也就只好聽由他使喚了。

第三件工作是洗衣服,無聊之至。洗衣中,又有人叫我修士,要我送藥給病人,我高興極了,因為這件事輕鬆而愉快,有一位青年的修士負責配藥,配完以後,我們給一位一位病人送去。所以我的第四件工作是送藥。送藥送得起勁,一個傢伙來找我,他說“修士,我是開救護車的,你要幫我抬四個遺體到車上去”。我曾背部受傷過,重東西早就不抬了,可是修士是什麼都要做的,我只好去抬。好在遺體都已用白布包好,我看不見他們什麼樣子。

上車以前,我抓了一位年青力壯的修士與我同行,因為我畢竟不是修士,也不懂當地法律,萬一有人找起我麻煩來,我應付不了。那位修士覺得有道理,就和我一起去了。 這位修士十九歲,身強體壯,一看就可以知道出身富有家庭,否則不會體格如此之好,他在一所大學唸了一年電機,就決定修道,參加這個修會。這位修士其實是個漂亮的年青人,只是臉上有一個胎記,使他看上去好像臉上有一個刀疤,他就是昨天在彌撒中打鼓的那一位,他十分外向,老是在講笑話,途中我想買一瓶可口可樂喝,他說他不可以接受我的可口可樂,他說他不戴錶,曾經有人要送他一只錶,他也沒有接受。他說他唯一的財產是三套衣服,一雙鞋,萬一鞋子壞了,可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新的給他,他滿不在乎的說,我可以赤腳走路。說到赤腳,他拍一下他的大腿,痛痛快快地說:『我要一輩子做一個窮人,做到我死為止』。他說的時候,滿臉笑容,快樂得很。我在想這小子,如果不做修士,一定有一大批女生追他,他一定可以過好的日子,可是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三套衣服,可是他那種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他已擁有了一切。

火葬場到了,這所火葬場有一大片房子,房子裡外全是乞丐,我們三人將遺體搬到一個炭堆上,就放在那裡,什麼時候火葬,我們不知道。我感到這好像在丟垃圾,使我非常難過,有一個遺體的布後來散了,我認出這是一個年青人的遺體,他昨天什麼都不吃,一位修士情急之下,找了極像奧黛利赫本的英國義工來餵他,卻也動不了他求死的決心,昨天下午就去世了。還好死前有人握了他的手,據說他在垂死之家四進四出,好了就出去流浪,得了病又回來,最後一次,他已喪失鬥志,不吃飯不喝水,也幾乎不肯吃藥,只求人家握住他的手。遺體放好,我們一轉身,二隻大烏鴉立刻飛下來啄食,它們先用腳熟練地拉開布,然後就一口一口地吃起來。死者的手,原來放在身上的,因為布被拉開,我眼看他的右手慢慢地垂了下來,碰到了地。布一旦被拉開,我也看到了他的臉,兩只眼睛沒有閉,對著天上望著,滿臉淒苦的表情。我們都嚇壞了,跑回去趕烏鴉,我找到了一塊大木板,將遺體蓋上,可是頭和腳仍露在外面。

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時間,那位孩子無語問蒼天的淒苦表情,以及大烏鴉來啄食的情景,已使我受不了了。回來以後,還有一件事在等著我,又有人叫我:『修士,我要你幫忙』,原來我們要抬垃圾去倒,垃圾中包含了死者的衣物,垃圾場要走五分鐘,還沒有到,一堆小孩子就來搶,垃圾堆上起碼有三十隻大烏鴉在爭食,更有一大批男女老少在從垃圾堆裡找東西。

貧窮,貧窮,貧窮,這次我真的看到了貧窮所帶來的悲慘,由於大家的推推拉拉,我的衣服完全遭了殃,我當時還穿了圍裙,圍裙一下子就變髒了。我的心頭沉重無比,這種景象,以前,我只在電視和報紙上看到,現在,活生生地呈現在我的面前。

回到垂死之家,一位修女下令叫我去教堂祈禱,他說修士們都已去了,我也該去。修士們果真在,那位陪我去的修士盤腿而坐,兩手分開,低頭默想,看上去像在坐禪,嘻皮笑臉的表情完全沒有了。而我呢?我坐在他們後面,還沒有坐穩,我的眼淚就泉湧而出,我終於瞭解了德蕾莎修女的話:

“一顆純潔的心,會自由地給,自由地愛,直到它受到創傷。”

我過去也號稱為窮人服務過,可是我總找些愉快的事做,我在監獄裡服務時,老是找一些受過教育的年青人做朋友,絕不敢安慰死刑犯,不僅怕看到手銬和腳鐐,更怕陪他們走向死亡,我不敢面對人類最悲慘的事。現在我仍在做義工,可是是替一群在孤兒院的孩子們服務,這群孩子,被修女們慣壞了,個個活潑可愛而且快樂,替他們服務不僅不會心痛,反而會有歡樂。

我雖然也替窮人服務過,可總不敢替“最窮”的人服務,我一直有意無義地躲避人類的真正窮困和不幸。因此,我雖然給過,也愛過,可是我始終沒有“心靈受到創傷”的經驗,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愛,真正地給過。

可是五十六年來舒適的日子,忽然被這二小時的悲慘情景所取代,想起那四位死者,其中一位低垂的手,對著蒼天望的雙眼。此時窗外正好下著大雨,他不僅在露天中被雨淋,還要被烏鴉啄,我這次確確實實地感到難過到極點了。

耶穌的苦像在我前面,我又看到了“我渴”,做了四十年的基督徒,今天才明瞭了當年耶穌所說“我渴”的意義,可是我敢自稱是基督徒嗎?當基督說“我渴”的時候,我大概在研究室裡做研究,或在咖啡館裡喝咖啡。

我向來不太會祈禱,可是這一次我感到我在和耶穌傾談,我痛痛快快地和耶穌聊天,也痛痛快快地流淚,淚流了一陣子,反而感到一種心靈上的平安。我感謝天主給我這個抬死人遺體和到垃圾場的機會。我感到我似乎沒有白活這輩子。抬起頭來,卻發現那位修士坐在我的旁邊,他顯然看到我流淚,來安慰我的。

他說“先生,你的汗味好臭,我們都吃不消你的臭味,你看,修士們都被你臭走了,現在只有我肯陪你,你比我們印度人臭得多了。”我知道他是來安慰我的,雖然我汗流夾背,衣服全濕了,也的確臭得厲害,可是他笑我比印度人臭,總不能默認,因此我做了一手勢假裝要打他一拳。

當時我們仍在聖堂內,這種胡鬧實在有點不像話,我們同時走到聖堂外面去,那位修士,四處張望一下,發現無人在場,做了一個中國功夫的姿勢,意思是如果我要揍他,他武功更好。他說其他義工都只穿短褲和T恤,只有我穿了一件襯衫和長褲,修士們都穿襯衫和長褲,我當時又沒有帶手錶,才會被人誤認為修士。他調皮的說“下次再來,一定仍由你去火葬場,你最像抬遺體的人”。我聽了以後,心裡舒服多了。

離開垂死之家以前,我又幫忙洗了碗。在大門口,這位修士背了一只麻布口袋準備離去,口袋上寫著M.C.(Missionaries of Charity),他看到了我,對我說“明天我不來這裡,”然後他調皮地說“修士,再見”。我注視他的麻布口袋以及,他衣服上的十字架。好羨慕他,他看出我的心情,兩手合一地說“只要你繼續流汗,流到身體發臭,你就和我們在一起”。

我也兩手合一地說“天主保佑你,我們下次見面,恐怕是在天堂了”。我看到他拿起袖子來偷偷地擦眼淚。第二天,我坐計程車去機場,又看到一位修士和一位日本義工在照顧一位躺在街上的垂死老人,今天清晨,老人的家人將他抬來,遺棄在街頭。修士在叫計程車,日本義工跪下來握住老人的手。他是醫學院的學生,看到我,他說,“絕無希望了”。雖然也許真的沒有希望,可是這位老人至少知道,世上仍有關懷他的。我當時恨不得不再走回計程車,留下來永遠地服務。 雖然只有兩天,垂死之家的經驗使我永生難忘。

我忘不了加爾各答街上無家可歸的人。我忘不了一個小男孩用杯子在陰溝裡盛水喝。我忘不了二個小孩每晚都睡在我住的旅館門口,只有他們兩人,最大的頂多四歲。 我忘不了垂死之家裡面骨瘦如柴的病人。我忘不了那位年青的病人,一有機會就希望我能握住他的手。我忘不了人的遺體被放在一堆露天的煤渣上,野狗和烏鴉隨時會來吃 他們,暴風雨也會隨時來淋濕他們。他們的眼睛望著天。我忘不了垃圾場附近衣不敝體的窮人,他們和野狗和烏鴉沒有什麼不同,沒有人類應有的任何一絲尊嚴。

可是我也忘不了德蕾莎修女兩手合一的祝福,和她慈祥的微笑。我更忘不了修士修女們無限的愛心和耐心。我忘不了修士修女們過著貧窮生活時心安理得的神情。我忘不了那麼多的義工,什麼工作都肯做。我忘不了那位日本義工單腿跪下握住乞丐手的姿態。 雖然我看見了人類悲慘的一面,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多善良的人。德蕾莎修女最大的貢獻是她將關懷和愛帶到人類最黑暗的角落,我們更應該感謝的是她們感動多少人,多少人因此變得更加善良,我應該就是其中的一個。

(五) 讓高牆倒下吧

德蕾莎修女當年並不一定要走出高牆的。她可以成立一個基金會,雇用一些職員,利用電腦和媒體,替窮人募款,然後找人將錢“施捨”給窮人。她也可以只是白天去看看窮人,晚上仍回來過歐洲式舒適的生活。甚至她只要每週有一天去服務窮人一下,其他的日子都替富人服務。可是她自己變成了窮人,因為她要親手握住貧窮人的手,伴他們步向死亡,再也不會逃避世上有窮人的殘酷事實,她不僅照顧印度的窮人,也照顧愛滋病患,最近,高棉很多人被地雷炸成了殘廢,沒有輪椅可坐,德蕾莎修女已親自去面對這個事實。

她單槍匹馬走入貧民窟,勇敢地將世人的悲慘背在自己身上。她完全走出了高牆。 我們每個人都在我們心裡築了一道高牆,我們要在高牆內過著天堂般的生活,而將地獄推到高牆之外。這樣,我們可以心安理得的假裝人間沒有悲慘。儘管有人餓死,我們仍可以大吃大喝。

讓高牆倒下吧,只要高牆倒下,我們就可以有一顆寬廣的心。有了寬廣的心,我們會看見世上不幸的人,也會聽到他們的哀求“我渴”。看見了人類的不幸,我們會有熾熱的愛。有了熾熱的愛,我們會開始替不幸的人服務。替不幸的人服務,一定會帶來我們心靈上的創傷,可是心靈上的創傷一定會最後帶來心靈上的平安。

如果你是基督徒,容我再加一句話。只有經過這個過程,我們才能進入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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