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20日是一個令天地同悲的日子,凌晨時分我們深深喜愛的張雨生車禍重傷了,媒體報導他一直昏迷不醒,使我們的日子都蒙上一些陰影。
之後一、二十天,夥伴們在卡拉OK聚會時都要為他祈福祝禱,深望這個年輕、才華洋溢的偶像歌手能夠及早醒來,繼續給世人帶來動聽而感人的創作﹔他開朗純真的笑容再度展現,向所有歌迷承諾我們的未來不是夢。
那陣子我們一再輪唱他的歌曲,也希望全台灣的卡拉OK乃至於每個家庭的唱機都播放著他的旋律,連同我們的祈願一齊響徹雲霄,上達天聽要老天爺知道;有一個生靈是我們俗世間不可或缺的,不能因為祂老人家的私心就給硬生生的奪了回去。
11月12日晚上我們又聚集在品品屋樓上唱歌,我和阿強阿勝合唱壓軸的「大海」後,十二點剛過沒多久,小許走進來說電視報導張雨生去了。我們立刻獃住了,全都僵直了身體,遲遲無法作聲,小許調整電視頻道,新聞主播正在重複這個噩耗。
我招集大夥兒,說聲:「跟我走!」
二十幾輛摩托車發動時,不約而同猛催油門,齊聲怒吼向老天爺抗議,然後一輛緊跟一輛,載著沉鬱的一群少年男女飆到海邊去。
已經是農曆十四了,月亮幾乎是全圓的,吸引海水漲起大潮。我們站在堤防上,面對眼前似乎虛空一切的黑暗,都不願意抬頭,只是凝神注視海面那個扭曲破碎、任由不可知力量擺弄,不時起伏上下的一張圓臉。
我們知道科技進步,他的音容笑貌仍然隨時可以在MV重現,但是我們沒有可能再度擠身於萬千群眾當中,讓寶哥(張雨生的暱名)以高亢清越的歌聲、細膩而獨特的嗓音以及激起熱血沸騰的旋律,帶動全場忘我搖擺,如痴如狂了。
我們隨著他的創作生涯一起成長,他帶給我們歡樂,也叫我們學會沉浸在某種憂傷裡頭,讓我們認識流行音樂也可以如此偉大,優美時如詩句之婉轉、磅礡處如浩瀚之海天;而他不屈於現實,追求音樂理想的精神更令大眾所尊崇。
我們年輕的生命因為他而更加煥發蓬勃,我們的生活有了他的參與而保留了純真與無邪;可是我們將慢慢長大,逐漸衰老,我們多麼希望「中年的張雨生」和「老年的張雨生」繼續帶引平凡庸碌的我們永遠保有赤子之心!
我們希望聽到寶哥再度引用浮士德的話,說:「靈界並不關閉,只是你的感覺閉塞,你的心死滅!」並且疾呼:「打開你們赤子之心的瓶蓋吧,讓沉淪的世紀末『叭的放出光芒!』」
沉思間,阿強和阿勝開始唱「大海」,每個人陸續加入合唱,即使再如何五音不全,平時有如悶口葫蘆一開唱就走調的小許和阿桃,此時也不自禁的跟隨我們。
從那遙遠海邊 慢慢消失的你
本來模糊的臉 竟然漸漸清晰
茫然走在海邊 看那潮來潮去
徒勞無功想把每朵浪花記清
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
就像帶走每條河流
所有受過的傷
(原作詞:陳大力)
就連從來不當眾開口的怡均,緊緊拉住我的手,也輕輕唱著、和著;我們一遍ㄧ遍的大聲歌頌,不理會浪濤的轟轟抗議或者隆隆反諷。
起風了,海潮聲也越來越響,壓過了我們的歌聲,是上天對我們的悼念聽不入耳,祂不耐煩了,故意騷擾我們麼?祂毫沒道理地奪走了一個三十一歲的生靈,一點都不覺得慚愧,也沒有悔意?
天才大都短命,祂吝惜他們貢獻得太多?羞於看到創世紀的缺失為凡人所彌補,不甘心人間太過圓滿,寧願這個世界保持不完整?
不論祂是什麼旨意我們全都不理會,繼續放開喉嚨高唱,企圖超越潮聲之上,到後來都不成曲調,瘋狂吼叫;很快的,我們喉嚨沙啞聲嘶力竭了。
我們期望海上的那張圓臉能夠掙脫鹽水的表面張力,從水中冉冉升起,軀駭巍然成形,然後一個小巨人凌波而來,以明亮燦爛、凌駕一切的歌聲接替我們。
當然一切都只是癡心妄想。
怡均說:「回去吧,寶哥說的:『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有把它放在心裡』。」
明月仍然高掛夜空,她見證了一切,也明白張雨生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我們抬頭朝上看了一眼,然後人人捧著一顆沉重的心房走下海堤,男生個個垂頭沮喪,女生臉頰都掛了淚珠。
我們跨上摩托車慢慢的騎了回去。
(摘錄自我正寫作中的小說"阿剛,you are impossi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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