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廿五年前,鄭南榕說:「我是鄭南榕,我主張台灣獨立。」廿五年後的今日,換人說:「我是林飛帆,我主張台灣獨立。」「我是陳為廷,我主張台灣獨立。」
鄭南榕在學運中已成新的台獨偶像。但是,二十多年來,鄭的家屬及追思者漸漸只強調他所主張的是「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而早已不再凸出其「主張台灣獨立」的角色。這是因為「言論自由」為普世價值,而「台灣獨立」則為與時推移的國家生存戰略選項。
鄭南榕主張「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與「台灣獨立」,皆有其時代背景。當年正值解嚴前後,是刑法第一百條仍在生效的年代,主張「台灣獨立」的本身,即是主張「百分之百言論自由」的表徵。再者,在解嚴前後的時際,台灣內部的戒嚴政治積澱漸趨沸騰、冷戰仍在僵持、中國尚看不出「大國崛起」的跡象、美國亦未經九一一以後的削弱,何況當年「全球化」的概念尚只是初露端倪;因而,「台灣獨立」遂成為許多台灣人思酌的政治選項,包括鄭南榕在內。於是,一九九一年民進黨公布了《台獨黨綱》,時在鄭南榕一九八九年自焚身亡後的第二年。
但是,這次學運掀起了台獨的風潮,卻是在民進黨八年執政操作台獨大敗之後,而連民進黨主席蘇貞昌也說「不能再走回頭路搞台獨」的時際。倘若鄭南榕尚活在今日,他會不會仍然堅持以「台灣獨立」為國家的生存戰略,恐怕已沒有人能替他代言。
在此,必須認真區分「言論自由」與「正確的國家生存戰略的選項」之間的區別;並非任何「自由表述的言論」,都是「正確的國家戰略論述」。在鄭南榕那個戒嚴及刑法一百條的年代,只要喊出「台灣獨立」,即是「言論自由」的伸張;至於「台灣獨立」是否為「正確的國家戰略論述」,尚不及細究。但在今天,林飛帆及陳為廷主張「台灣獨立」,已經完全無關「言論自由」的禁制;當有了「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之後,言論的「正確性」自較言論的「自由度」重要。亦即,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言論自由,並不代表「台灣獨立」即是今天正確的國家生存戰略之選項。畢竟,「自由」與「正確」不是同義字,而往往是相反詞。
在鄭南榕之後,台獨的思與行已歷經二十餘年的試煉,如今則已是連民進黨都在討論要不要廢止或凍結《台獨黨綱》的年代;這絕不是因為民進黨沒有堅持《台獨黨綱》的「自由」,而是必須思考「台獨」是否為「正確的國家生存戰略」。但是,當台獨已猶如西斜落日,最後一抹餘暉竟照在太陽花上。
李敖說:「遲來的黨外,不是黨外。」這是說,在「等到已有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之後才投入「黨外」,每多政治投機分子。如今,卻見不少年輕學生變成「遲來的台獨」,其中除少數幾人顯有政治圖謀外,大多均是出自熱血天真,因而這些「遲來的台獨」愈發令人不解與心疼。他們不是沒有「自由」,問題是在能否「負責任地使用自由」。
我們寧可仍將鄭南榕定位在「主張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而不必凸顯其主張「台灣獨立」。因為「言論自由」是主觀的權利,但主張「台灣獨立」或「反服貿」者,卻需承當起「使用自由的客觀責任」。畢竟,鄭南榕所說的「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應是讓自己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皆有「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倘若這個社會竟成了只容反服貿、不容支持服貿,只容贊同台獨、不容質疑台獨,難道這是鄭南榕或太陽花所追求的台灣?
根本的問題在於:學運的附從者絕對不能失去「自我對話的言論自由」。是否贊同台獨,與是否支持服貿,皆是國家生存戰略的抉擇,在本質上即應是一種知識的抉擇。倘若先將自己釘死在「台獨」及「反服貿」的意識形態上,即形同使自己失去了「自我知識對話的真正自由」,則「不自由的自我」其實已失去了自我的主體,即不易獲得「知識的正確」,尤其不易建立「正確的國家生存戰略」。千萬不要淪為失去「自我對話自由」的知識人!
最後提出兩個問題。鄭南榕在廿五年前主張「台獨」,太陽花在廿五年後難道還要做「遲來的台獨」?鄭南榕在廿五年前主張「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誰料廿五年後竟會出現「太陽花黑色恐怖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