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干戈以衛社稷 - 不平則鳴

SzHuai Wu

國家應該尊敬軍人
金磚永懷思／陳秋月
莊嚴肅穆的忠靈悼祭，引人愁思的清明風雨，在30多個寒暑交替的歲月裡，哀怨幽悽的啃噬著寸寸心縷。多少次東風輕送，多少次花謝又紅，都是空迎春來，再送春離，縱有衷情欲訴，也只能孤獨的嘆息。您我已人天永隔、幽冥相異，只能在春晨秋夕，獨自追憶昔日的歡愉舊事，孤單記取當年的深情誓語。唯有您英挺俊逸的音容笑貌，反隨著年歲的遠長，益發深刻鮮明的活在我的心底。
認識您，一身草綠，肩扛著政工中尉官階，眉宇間，堂正堅毅雄心萬縷，心懷坦蕩樂觀進取。您我交往，態度坦誠情意誠摯，您親切的言笑、純情的話語，猶如春陽遍灑大地，終使雙方家長捐棄成見，允諾我們共效比翼結為連理。民國50年冬，我辭去了中尉軍職，收藏起歷經四年的女兵記憶，在親友的祝福聲中，共築愛巢雙飛雙棲，我不只是軍人之妻，也要做您征戰的伴侶。
53年底，在軍政交流政策下，您首批選派轉任步科，赴步校受訓。結訓後，自願請調烏坵，派任中隊長職務。這是最遠最長的一次別離。4個月後您返台探眷，已為我安排了烏坵小學的教職。54年秋，我們帶著一雙兒女，航向最前線的戰地--烏坵，這方圓1.1平方公里，舉目儘是驚濤拍岸的島嶼，沒有花香鳥語，衣食粗淡家居簡樸，但因著您我同棲，生活就甘之如貽。在烏坵期間，蒙當地長官的鼓勵支持，譜寫了長千餘字「烏坵戰鬥歌訣」的唱曲，教唱全島官兵，期能激勵戰志並蔚為風氣，又得楊鄉長、阮幹事及鄉親們的關愛協助，能得幼子產育平安暨教學順利。
1年半後，您護送我們母子4人返台定居，隨即整理行囊重返戰地。多年來，我們歷經別離無數，但不知何故，此次最是難捨難離。臨別，依舊是深情的眼眸，盈人的笑意，只是，我已揮手無力，欲語難啟，唯有木然呆立，凝望您鮮明彩綠的野戰征衣，在淚眼迷濛中漸遠漸離。
56年2月19日晚，二妹陪宿我處，午夜，驚聞：「陸軍少校○○○不幸死亡」的訊息，當時，宛若雷震電擊，眼前一片昏黑，暈眩不起。從僵噩中醒來，只覺日沉月落，大地失去了生機；多希望只是一場惡夢，多期盼雲霧早散，重見光陽。但是，憑吊的人群，節哀的勸慰，由四方源源湧到，殘酷的事實，悲慟的哀號，將我層層圍繞。
兩週後，迎您的靈骨於台北車站，手捧著您的骨罐，我雙膝跪地：「您正值英年，體魄健壯，恁怎麼也不能相信，就只這麼點體積與重量；您柔情似水卻毅力剛強，這小小的木匣，怎能就封埋了我一生的依伴與希望？」難道，生命真是如此飄忽不實？真是這麼的脆弱無常？我知道，即令我哭斷肝腸，也喚不回您歸來無恙。清明前夕，安奉您於忠靈塔上，那兒，青山靈秀馨香不斷，也有無數英靈相伴，只是，當蒼煙飄渺荒草淒迷的時光，您是否仍覺孤單，是否也以我們為念，魂魄常訪？
您殉職時，烏坵全島軍民為您配紗致哀，又蒙王昇校長親臨慰勉主持治喪，這是您身後的哀榮，卻成了一生的終唱。我哀痛逾恆，幾欲追隨於地下，只是我們的子女，長女不及5歲，幼子剛滿5個月，全然無解失怙的悽哀，老天已拔去了蔭庇他們的擎天大樹，我若絕塵離去，誰來陪伴稚幼嫩弱的兒女走往未來？我斷然拒絕了將還孩子送往「華興育幼院」的建議，我一定要母兼父職親自撫育，我一定要細心呵護甘苦共嚐。於是，我抹去淚水挺起胸膛，重整身心抬頭遠望，我發誓：要以強韌的翅膀，永遠護衛著兒女們遠航。
您終此一生，忠黨愛國，從響應太平艦復仇，豪氣干雲的投筆從戎，三度志願留營，日日以報效國家為職志。您常說：「您受國家栽培，您的事業在軍中」；您也要我記住：「您兩位兄長的養育教誨，以及我父母的體恤恩德」，這些，都盼在來日能夠報答。言猶在耳，卻是壯志未酬人天永訣，永無圖報之日。
婚後，5年又4個月，您體貼多情，愛我諒我始終如一。我們住過食用溪水的田間小屋；住過沒有淡水，寸草不生的山頭；度過無數個以蠟燭、煤油照明的黑夜；但不論環境如何，我們情愛如昔歡笑依然。相識到婚後，我們總是聚少離多，信件是傳送情意的媒介，我們把它成百成百的裝訂，稱之為「磚」，那其中有歡笑點點，也有淚痕斑斑；我們不許它有殘缺，不願它有破綻。
當那些數著行程也數著歸期的日子，我們常吟：「粗衣淡飯、住屋簡陋，沒什麼。就怕別離、相思、盼望、等待短短的相聚後悄然的別離，溫馨的情意，無限的惦記，長遠的相思，籠罩在別後淡淡的、淡淡的憂鬱裡......。」「我們還寄望在晚年，遠離俗囂，則擇一地山坡，養一群牛羊，種些果樹，在大自然的懷裡，享受幽適淡泊的餘光。」30多年來，10本「金磚」完整保存，所有的允諾與願望，也在心匣中珍藏。
30多年的人生道上，儘管嶙石宛延荊棘不斷，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然而，因著對孩子的殷切期望，我要責無旁貸的獨力承擔；30多年的生命旅航，恁憑險灘礁岩驚濤駭浪，心力交瘁艱苦備嚐，也因著您的英靈相伴，我能緊握船舵不改航向。
今宵，夢醒人孤，重憶舊往，您可知，您年華已老，身心衰微的妻子，又將在細數寒更中，等您魂兮歸來，再敘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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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lon Ye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