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全台灣,大概沒有人比台大更欠中華民國空軍一份情。如果沒有空軍,從五○到七○年代,台大師資恐怕是另一番景象。就算別人可以拋棄校園裡的F-100戰機,台大總應有更多的不捨,至少不能這麼粗暴的對待它(她)。
一九四八年底,國民政府風雨飄搖,平津會戰(共軍稱為平津戰役)已經開打。人在南京的傅斯年(當時是中央研究院院士,後來出任台大校長)建議蔣介石從北平「搶救學人」。執行這個任務,空軍當仁不讓。
當時北平機場已在共軍炮火籠罩下,飛機只能在東交民巷(那是一條街,不是機場)起落。但是為了搶救國家的學術種子,空軍健兒冒著生命危險,駕著時速三百多公里的C-47運輸機,在白晝(那時沒有夜航配備)一趟趟的飛往北平。
隨便舉兩位當時搶救出來的人物,後來都是台大的名教授。其一,毛子水,後來在台大中文系任教達卅九年,被前中央研究院長吳大猷稱為「罕有的讀書讀『通』了的人」。其二,英千里,後來擔任台大外文系主任,被著名女作家張秀亞形容為「講起書來徵引繁富,妙語連珠,上下數千年,縱橫千萬里」。
毛子水、英千里、以及其他搶救出來的學術界泰斗(包括胡適、史學權威陳寅恪、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當時先到南京,後多半再轉往台灣。正由於這項「搶救學人」計畫,傅斯年後來寫道:台灣不僅不再是殖民地,而且是「斟灌一旅一成」的根據地,「正靠這一個寶島,赤縣已沉,瀛洲遂為正朔所在」。
今天台大先是出動怪手,又以超高行政效率毀掉戰機的雙足,使它只能無助的趴下,最後送回國防部。台大的理由之一是「無學術價值」。不知道台大拓寬馬路的學術價值又在哪裡。台大頭頂的白雲,腳下的泥土,難道都是因為學術價值而在那裡?校園裡的體育設施,傅斯年的陵寢,都代表著學術價值?口口聲聲學術價值,殊不知,如果沒有這些戰機,台大師生(以及台灣人民)連生命價值都沒有保障。當初拒絕搭機離開北平的,後來很多成為「反動學術權威」,最基本的人格尊嚴都不復存在,遑論其他。
搬出「學術」的大帽子,市井小民也許真被唬住了。只是販夫走卒也知道,做人要有最基本的厚道。當初說要就要,今天說砸就砸,說丟就丟?
台大說,這架飛機「不是台大校史的一部分,沒有歷史文化價值」。請問這架飛機是自己飛進台大校園的嗎?還是因為台大有機械系航空組,所以台大在廿多年前接下?它曾是機械系航空組的教學器材,難道不是校史的部分?廿多年來,它是許多師生共同的回憶。台大學生成立的「F-100改善小組」說,翻開歷屆畢業紀念冊,「每本皆可見超級軍刀機的身影;許多學生活動都在飛機旁空地舉辦」。難道學生的回憶沒有文化價值,只有以捐款的富商命名的大樓才有文化價值?
如今這架飛機經過整修,置於成功嶺營區的軍史公園。國防部長高華柱說得好,什麼是國家無形的戰力?「就是要對這些曾經為國家付出汗馬功勞的人員要加以照顧,更要對這些曾經對我們國家付出很多汗馬功勞的裝備文物,要加以珍惜」。
美國空軍雜誌(Air Force Magazine)有一篇感人至深的文章,題目是:「我在這裡,請差遣我!」(Here Am I. Send Me。註)文章起源是美國空軍戰爭學院要立一座英雄塑像。空軍大學校長薄依德(Charles Boyd)少將捨棄各方建議,選擇一位中尉瑞奇特(Karl Richter)。越戰時,飛行員飛滿一百架次可調回國,可是瑞奇特飛滿後,又自願再飛一百架次。完成二百架次後,他在「帶飛」(訓練新手)時不幸殉職,年僅廿四歲。
薄依德選擇瑞奇特的理由很簡單:他的勇氣、信念、決心,鼓舞著日後多少從塑像前經過、在塑像前駐足的空軍健兒。這篇文章寫道:人有靈魂,國有國魂,軍有軍魂,「軍魂由緬懷英雄而生」。
美國太空梭「發現號」最近退休,各地的博物館搶著要(或者台大認為這有學術價值)。美國航太總署多次評估,最後選定華府的航太博物館,華府居民引以為榮。不久前,位在岡山空軍官校旁的空軍軍史館終於有了當年「黑蝙蝠中隊」(前後一百四十八人犧牲)使用的B-26飛機,這可是前官校校長田在勱努力了三年才從美國找來的。
F-100被毀、被棄,說明了台大的大人對歷史文物的態度;凸顯了台大的孩子(例如F100改善小組)奮戰不懈的精神。如今飛機命名為「台大號」,莫非是紀念台大決策人士的無知?令人不解的是,別人不知道空軍與台大的故事,岡山空軍子弟學校畢業的台大校長李嗣涔怎麼也不知道呢?
註:這句話出自聖經《以賽亞書》第六章第八節:「我又聽見主的聲音說:我可以差遣誰呢?誰肯為我們去呢?我說:我在這裡,請差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