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抹倩魂悠悠然跟隨著鬼差移動,沉謐中,只有偶而聞得其他重犯惡鬼鎖鏈拖地的鏗鏘聲響。
『妳真的不喝孟婆湯嗎?』那鬼差慘白色的臉上帶著驚奇,他想不明白,一點都無法理解。
『恩。請鬼大哥幫幫忙吧!』女子欠欠身,豔麗的臉龐上有著堅決。
『妳確定要記著前世給親姊斷首的記憶?』有些人是因為前世的記憶太美好而不願遺忘,但眼前這女子有什麼理由記住那不堪的回憶?
『是。』女子不改初衷,但那臉上的笑容卻滲了份顯而易見的悲傷。
『妳真傻。那人都已經完全忘卻所有與妳有關的記憶了,妳何必這樣?』望著她泫然欲泣卻強忍著悲痛的模樣,那鬼差幾乎都要為這奇女子動容了。
『我……不願忘,即使姊姊忘了,我還是不願忘。』她笑開來,看在鬼差眼中,就像一朵豔麗的紅花,在幽闇的彼岸默默開放,卻也表示她最終將只是一人默默凋零。
她記得的不只有最終給那人無情斬首的瞬間,亦有姐妹倆相扶相攜的艱苦過程,要她怎麼忘?她捨不得忘,她也不願忘,前世來不及爲姊姊完成的霸業,下世,她會用生命爲她換來。
『妳的姊姊為了權力連妳都毫不留情的痛下殺手,妳真的還願意在她身邊輔佐她?』真的很奇怪,看她模樣也不像要去報仇,他還是不懂這女子怎麼就是這樣傻,這是不是叫『給人賣了還幫著算銀票』?
『……她是我,唯一的姊姊。』闔上雙眸,她抿抿柔軟脣辦,笑著回答。
『妳若記得前世回憶,在這新的一世將過的苦不堪言。』聽了女子與鬼差的對話,早就耳聞有一怪異女鬼不願喝下孟婆湯忘卻前世記憶的孟婆,邊忙著給其他鬼魂喝下孟婆湯邊開口警告。
要知道為何需要孟婆湯這東西,不只是要消除一個人的前世記憶並且遺忘過去,最重要的是要讓一個人能從新開始,從新過完整的一世,一旦記得前世記憶,那若歡樂,會讓人不捨而想再度達到相同的過往,則將抑鬱終生;那若苦痛,將會牽引著現世的一舉一動,所有所有都會在夢中行為中根深蒂固。
特別是這女子,她有收到告示,明白這女子的前世是怎般收尾,所以她肯定這女子在新的一世中將會辛苦非常。
『……』女子沉默了,只是無語的望著通到未知名一方的輪迴門。
『罷了罷了!妳想不開是妳的事,要過快過吧!』見說不動女子強烈決心,那孟婆索性揮揮衣袍要鬼差把她押進輪迴門。
『謝孟婆放行,謝鬼大哥一路護送。』有禮的對兩鬼行禮欠身,她獨自一人走向輪迴門,連回首也無。
『妳真不反悔?』望著即將沒入輪迴門的嬌弱背影,那鬼差又心生不忍的大聲問著。
『……不悔。』
輕靈的聲音空蕩蕩的迴響在幽暗空間中,只留鬼差與那孟婆頻頻搖頭。
「……嚇!」給夢中景象嚇醒,甫一醒來,權妃愣了下才藉由環視周遭環境靜下心來。
掀開淡紅色的初夏薄被,只著件絲質睡袍的她下床拉開落地窗前的窗簾,讓朝陽透入的光芒映射在她身上,希望藉由溫熱的光線,趨走令自己驚懼的前世夢境。
那夢是不停不停的重覆著,最近這幾個月她天天在前世被斷首的瞬間醒來,日復一日的摧殘她的精神,為了這夢饜她幾乎沒一天好睡過。
她知道那是前世,更知道夢中一刀斬下自己頭顱的女人是自己前世的姊姊,那是前世,那是誤會,她不怕不恨,但每夜每夜的記憶不斷上演,幾乎擾得她食不下咽,讓她幾乎無法好好休養精神。
這樣精神遭受到的長久折磨,真的好累好累。
纖細的手指撫上白皙頸子,那自出生便帶著的淡紅色特殊胎記,牢牢的環繞在自己頸子上,像個頸環,更像條鎖鏈不放鬆的緊缚住她。
前世那傷太強烈,那紅痕就直直接接的烙在魂魄上,她記得那孟婆曾說,這傷是自己忘不了,是自己捨不下,才會這般深刻的留著消不去,身為鬼魂時的傷,就這麼給帶到現世中。
隨著年齡漸長,那紅痕開始一日比一日顯眼,突兀的圈繞在她幾近白皙的細頸之上。
那傷好像還隱隱作痛一般,緊緊的纏附住自己,是自己不願放,是自己硬要留著它是嗎?
清靈嗓音響起,她輕輕笑出聲,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想帶著那不堪回憶來到現世,是想記得姐妹倆的一切嗎?這樣她是不是真的很傻很天真?
她忘了呵,而自己卻牢牢記著兩人間的一切,一起學武讀書,一起謀略天下,一起望月談心,一起煩惱該怎麼解開她那可愛又常鬧彆扭的姪子心頭錯雜的結。
她伴著她成為族裡的上位者,她伴著她成親生子,她伴著她殺夫奪權,她做了好多好多,可最後她卻是命喪這她一心一意輔佐的姊姊手中。
可笑的是她一點都不悔,一點點都不後悔,她只悔自己沒能固守自己清白,讓她的姊姊因誤會傷了兩姐妹的感情,更因此雙手沾上弒親之血。
她看的見姊姊之後的悔恨,所以她更是心痛、更是自責。
「我忘不了,姊姊的一切,我的一切……我傻,我不想忘,我想牢牢的守護只屬於我們的記憶……」望著窗外逐漸強烈的陽光,她想起自己又睡不到三個小時,又再一次的自前世絕命之夢中醒來,但她卻只是在頰上帶點無奈的苦笑,薄薄的掛在漸顯蒼白的臉上。
她的姊姊幾乎是完美到毫無缺點,前世這般,現世一樣如此,完美的讓人不捨,讓人想為她找些屬於平凡人的氣息。
自己的雙手能輔佐姊姊多久呢?低下美麗又帶點憔悴的容顏,她失神的望著雙手,直到那熟悉的童稚嗓音自門口傳出。
「姨、小姨,妳這樣好像天使喔!」蹦蹦跳跳的晃進門來,紗羅粉紅色的身影瞬時掃去權妃房中本來所有的一絲悲憾。
抓著她輕飄飄的絲質睡袍,紗羅笑嘻嘻的說著,一邊還將權妃往梳妝台拉。
站在透著耀眼陽光落地窗前的權妃,看來就像一名染血的美麗天使,無助卻又倔強的堅守一方。
小小的女孩兒不懂自己小姨眼裡那種帶著悲切酸澀的情感,她只知道她的姨好美好美,美的像要消失一樣,美的像天使妖精,彷若她不出聲喚回她、出手扯回她,她就會這樣跟著細灑的陽光回到天上,就這樣不聲不響離開她。
「天使啊?姨覺得沙羅比較像可愛的天使呢!」笑著給她揪著自己,權妃笑的眉眼彎彎,乖乖坐在梳妝台前任她為自己妝點打扮。
「紗羅不要當天使,天使沒有媽媽也沒有小姨陪著,紗羅要當沙羅就好。」抓起泛著紅光的玉梳,紗羅忙著為權妃整理一頭烏黑青髮,嘴邊則是理直氣壯的解釋。
雖然沒有父親,且母親成天忙碌無法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但她有個疼愛她的小阿姨,關懷注意都沒少給過,讓她在溫暖中成長茁壯一直是妖后和權妃的夢想,她們兩人也是因為父母的忙碌而時常被丟在角落,天天面對的不是保母就是家庭教師,所以她們就算工作再怎麼繁雜,也會盡可能的抽出時間陪伴她。
她的生活環境優渥,但自小母親與阿姨帶給她的關愛讓她長成了一位善良且沒有嬌驕女貴氣的善良女孩,對朋友真心相待,對長輩有禮應對,即使目前她才不到八歲,但表現出來的行為已夠教妖后欣慰。
「好,沙羅就是沙羅。」點點女孩的額頭,她綻出一抹笑,順手接下玉梳為自己一頭長髮梳理打扮。
「小姨的頭髮好漂亮喔,黑的發亮呢!」每每,當她望著權妃梳理著那直順黑髮時,她都有種驚艷地感受,那像是在觀賞一幅美麗的教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畫面,輕柔飄逸,總閃著淡淡光芒,就好像那光都忍不住要依附到她髮上般。
「真的啊?謝謝沙羅。來,姨幫妳綁頭髮。」是早已習慣了,她的巧手只是翻了幾轉,不到片刻便將那披散於肩上的黑髮盤上後腦,輕易的便理出熟悉的雙髻。
現今的她不再那般花俏華麗,僅有付上帶點古典意味的髮簪兩把固定易鬆動的髮型,其餘的裝飾便省下了。
「小姨,妳為什麼都不想換髮型呢?」乖順的靠前,沙羅帶著疑問詢問,從她有記憶以來,權妃的髮型似乎就都是這模樣,幾乎不曾變動過,她只是很納悶為何她的小姨只喜歡這種髮型,像她,頭髮綁的樣式可就有變化多了。
正忙著的雙手聞言頓了下,有一會突然忘卻該怎麼去反應,「……小姨這樣不好看嗎?」
她只是,不想變,不想改變而已。
「不會啊,小姨怎樣都漂亮!」甜甜的笑著轉回頭,沙羅天真的模樣輕易驅走了權妃那幾乎看不出的悲切。
「小沙羅的嘴吧好甜啊!可愛的紗羅先去把睡美人吵醒吧!小姨要先換衣服,等等再去找沙羅。」偏首輕笑,她知道,現在的她是幸福的,是讓人忻羨的。
她有姊姊,還有一個可愛貼心的姪女。
「……嗚!」沙羅那粉色的身影才消失,突來的劇痛便同時攫獲她的意識。
按著傳來疼痛感的腹部,她蹙緊細眉,閉上雙眸等待這陣疼痛自動消去。
2005/09/23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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