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門，一般來說中午時刻多半算是安靜閒適的，沒對招、沒吵鬧、沒笛聲、沒劍飛，大夥不是幫忙遊雲下廚準備午膳，就是幫著端菜擺碗筷，有空閒的雲朵順道先將一些很難叫的人請出來準備用餐；特別是今日，一年中唯一的端午節，有許多活動和食前手續繁雜的粽子等著。

不過今日不似往常，難得的多出一道怒吼。那是仲雲，盯著眼前因膀子胸口傷勢而皺著眉，但卻笑得一貫自然的金色雲朵而忍不住發出的怒吼。

「你剛說什麼！」

「佾雲不是說了？被龍舟壓傷啊！」睨他一眼，霓雲沒好氣的回了一句，讓仲雲又想吼。

「仲雲……你可以不用喊這麼大聲的，他還傷著……」遊雲的溫柔是眾所皆知，看著正被鍾雲裹著傷的那人劍眉攏的更緊了，他一個踏步就將那火爆浪子往後拉了幾步。

「遊雲，有些人活該被人兇。」呵，這種受傷理由？憑他這雲門裡眾多兄弟中武力最高竿的佾雲也會因此受傷？可想而知又有人沒將事實全給據實告知。

「曲雲，佾雲是無心的。」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吧，韶雲一開口就是不自覺的維護佾雲，或許該說是佾雲自小就有的溫柔細膩加上體弱多病讓人很難很下心去責備。儘管他也為這事頭痛的很。

「被龍舟壓傷？佾雲你再說清楚點好嗎？」光看那滿是血污的布條就幾乎要感受到那痛楚，邊為那疼的額際發汗的佾雲抹去薄薄水霧，瑟雲聽了佾雲的解釋後還是搞不太清楚發生何事，或許該說那人沒將整個事發經過說的明。

「佾雲，你好像有些地方沒說清楚吧？」幫著鍾雲把那沾血的污穢布條收拾，霓雲滿頭霧水，剛剛聽著的話實在有點怪異，但他卻也只是不太明白究竟怪異在何方，只是潛意識的就是覺得佾雲的話裡有些避重就輕。

「佾雲，你是八采之一吧？這事有哪不能對兄弟說嗎？」為那尚未傷及筋骨但看來悽慘的傷勢換上新藥後，鍾雲冷著顏沉聲問。

佾雲胸口的傷對練武之人來說或許真算不得什麼，但當伴著佾雲抽息聲揭開那已經沾了污血的布條時，他對那血肉糢糊的傷痕有一瞬間紅了眼眶，那一看就知道是因為趕著回歸而隨意纏上的布條。

他能明白佾雲想掩飾著傷勢的原因，看到他這副模樣，雲門這些兄弟肯定會心痛難當吧！所以他很迅速的清洗傷口，也很快速的換上新藥，於是當雲門其餘六采紛紛來到他藥房時，佾雲的傷已經開始在準備纏上新的白淨布條了。

「……別氣，這只是一個不小心沒注意才會給那正要點睛的龍船給壓傷。」佾雲暗自嘆下一口氣，伸手欲接過站在自己身後的鍾雲繞至自個胸前的繃帶。

「鍾雲纏就好，你別動！」那拾著繃帶的人正打算閃躲他手伸過來的動作，韶雲倒是先一步的出聲制止：「佾雲，把話說清楚，你這樣會讓兄弟們擔心的！每一回你出去我們這些個兄弟有哪個不提心吊膽的？你那次回來不帶傷的？找也找不著人，每次出去都要上把個月，這回你不交代個詳細，今天大家就到師父墳前調息練功，好好想一想當初結義時說過的那幾句話。」

就這樣？被龍舟壓傷這短短幾句就想打發他們？

連師父都搬出來了，我還能不說嗎？就知道不該給這些兄弟們知道的。望著滿臉嚴肅神情的雲門大哥，佾雲也不得不乖乖說出事情發生經過。

「……這……昨日我趕著回來，途經山下幾哩外的村……」

眼前雙岔路，右手邊是他回雲門常在走的捷徑小路，野草荒蕪人煙稀少；左手邊是經過市集的平坦道路，中繼站便是個熱鬧非凡的城鎮。

要不要順便買些東西回去？難得這回他完全沒帶傷回來，腦海裡想的不是要怎般掩飾身上傷勢，而是帶些東西回去。

秤秤自己包袱，除了一套換洗衣物，其中其實也才四樣東西：一株小草、一枝人參、一本食譜、一本笛譜，若是出遠門，這些要帶回雲門實在是有些少了，那燦金色的劍俠偏頭思考了下，便拐了個彎往那村落而去。

果如期然，那整個村子鬧哄哄的正在為即將到來的端午作準備。

往四周望去，處處都是應節貨品。有賣香料的、賣竹葉的、賣現成飄著裊裊白煙的粽子或是帶有香氣有著可愛造型的香包等等的攤販。

「公子，要不要吃顆粽子？剛剛才蒸好的呢！」那小姑娘帶點羞怯，他只是微笑搖頭。

粽子遊雲應該早包好了，不知這回他有沒有包鹼粽，仲雲和瑟雲最愛吃那鹼粽了，沾上糖粒的鹼粽看來真的吸引人。

「小哥，要不買些艾草回去驅驅邪？」那中年男子熱絡的招呼，而他帶著輕笑離開。

艾草鍾雲種的可多了，要菖蒲、山丹還石榴花他那兒都有吧？鍾雲藥房後的山地可沒荒廢呢，可種了一大堆藥草。

「公子爺，您看看這香包可精緻的呢，有需要嗎？」那婆婆親切的對他道，他還是帶笑搖頭。

香包瑟雲今年應該也會給大家都繡上一個吧？今年的會是什麼香味呢？

這會笑意加深，他更是想念雲門裡的那些個兄弟。

俊雅的五官，璀亮的金髮，燦眼的笑容，他的外型出色到即使在滿滿人群中都會成為注目焦點，看他溫和儒雅的模樣，那些個攤販總會忍不住出聲向他招呼，而他也只是笑著給哟喝他的小販回應，然後照往常走進雲門兄弟都愛吃的點心鋪子裡。

那鋪子的老闆認得他，像他這般顯眼的人要不記得也難，不用他點食，一見他跨進門來便趕忙的準備了平日他來時會帶走的點心，於是他採買既不用排隊，也不用人擠人的點餐。

那特愛挑食的曲雲好像頗喜歡這鋪子裡不是很甜的粉糕吧？但願這回他不會再說什麼浪費之類的話了。

手裡提著一籠帶著甜甜香氛的粉糕，才踏出鋪子，一抹青色小影便撲向他這兒，適時扶住正在搶著香包嬉鬧而險些撞上他的男孩，他也只是笑著回應孩子的囁嚅道歉。

呵呵，真像仲雲小時候那樣好動，什麼都可以玩。

眼角掃向另一側藥鋪子，他考慮是不是要買帖安鎮心神的藥方回去讓那一向忙天忙地，一刻都不得閑的韶雲用。

包袱裡的百年蔘需要的藥引還是去跟鍾雲討好了，他那兒的藥草都比一般藥鋪子還來的多。

勾起抹溫柔笑容，轉了幾個街角，他進了書坊問了那老闆最新的擺上的雜記，翻了頁便給買了下來，連帶的購足了一份丹青好紙，沒一會便把東西買齊。

他得確認這書是否是霓雲早看過的了，那雲門公認的書呆子看書的速度廣度簡直是讓人吒舌稱奇。

現在是不趕，距離落日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回雲門尚來得及趕上晚膳，於是這悠閒人影只是輕鬆的四處走走看看，這麼巧的就在人群中望見剛剛差點撞到他的男孩，那男孩正拉著一名少婦的裙擺擠在人群中。

他的視線隨著男孩的視線往上移，一隻色彩華麗繽紛的大龍舟給好幾根大竹竿架高十呎有。

事情發生只在傾刻之間。

原來鬧哄哄的人群是圍著觀看那龍舟師傅要將架高的龍舟眼珠點上，下一瞬不知是撐著龍舟的竹架沒立好，還是底下有人撞上那竹竿使龍舟重心不穩，那長十五呎的舟身就在人群的尖叫聲中往一旁倒下。

本來為了讓人們觀看方便而特別將龍舟架高十呎的美意在此刻釀成了災難。

群人慌忙閃開那倒下的龍舟，心慌意亂中有些人跌倒在地，有些父母甚至還來不及拉緊自己孩子便被人群衝散。

看那龍舟倒下的方向勢必會壓傷幾名跌倒村人，那抹燦金右足點地，身子輕盈的臨空躍起，右掌凝氣送出掌風，煞時龍舟倒下速度稍緩方向也隨之改變。

可當眾人鬆口氣的同時，一聲淒厲尖叫跟著從一名少婦口裡傳出：「品兒！」

那名穿著青衣的男孩不知何時鬆開了自己母親的裙襬，像嚇呆了怔怔的站在已改變方向坍倒的龍舟之下，完全忘了該逃命，就只是瞪大了眼瞧著在眼前覆下的影子越形漸大。

糟糕！

眼看男孩幾乎要給那舟壓上，他左腕抽劍劃出一道凌冽劍氣將那長舟劈成兩半，可惜即使那龍舟已被劈成兩半，其中尾部還是因著凌厲劍氣而飛向那孩子。

眼眨之間，那被削斷，極速旋轉飛來的木塊不是壓上男孩，是擊上擋在男孩身前的劍客身上。

甚至沒人看見他是怎麼趕到男孩身前。

迅速移動到男孩前方的他只來得及用劍身稍稍擋去那比一普通男子還高的木塊帶來的衝擊力，但卻無法完全避開因著迴旋而有的作用力，於是那殘餘的龍尾撞上他閃著日光的白刃，接著掃向他胸口和右臂。

木塊沉沉落在一旁，震出驚人巨響，揚起漫天飛沙，所有尖叫聲響瞬間消去，那空間裡的時間彷彿被施法術般呈現真空狀態。

鮮紅色的液體自他胸前及右臂破裂的衣衫滲出，一下便將那純白色的衣衫染上顯眼的不同色彩。在落日照耀下，那耀眼的金髮幾乎刺的村人忘了發生何事，而那緩緩沿著腰身、臂膀潺流而下的鮮艷紅液，也詭譎的讓村人連聲都不趕吭一下。

鏘！劍尖落地揚起些微灰塵，沒審視自己的傷勢，他轉身就是急忙將男孩扶起。

「孩子，沒受傷吧？記得下回要好好抓緊母親喔。」

男孩早嚇傻了，任由眼前滿身是血的男子將自己攙起詢問後，才知曉要哭。

顆顆晶瑩的淚珠滑下，嚎啕哭聲破出，男孩只管哭、只管緊緊抓著他的右手大聲喧洩剛剛所遭受到的強烈驚嚇。

就像當初瑟雲在後山迷路給他找著時的模樣，又驚又喜的，哭的唏哩嘩啦。

「好了，沒事了，你娘在那兒，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哭。」指著正往這方奔來的少婦，他笑的溫煦，將男孩推向母親懷抱中。

「品兒、品兒……沒事了，娘在這兒、娘在這兒！」

帶著顫抖的安撫嗓音猶在耳邊，尚未等到少婦攜子道謝，他收回佾雲劍，在眾人尚未回神的當下抽身離去。

閃進樹林裡，他為自己點了幾處大穴止下泊泊而出的鮮血，待確定這傷沒傷及筋骨後，他便隨意的纏上乾淨布條，換下沾滿殷紅的白色衣裳，趕著要回雲門。

這下可糟糕了，衣服還是別帶回去了，遊雲肯定會心疼。

看著那已經被血染紅了一大半的自己衣服，他只是嘆口氣，找個地方便將那衣丟了，他可不能留證據讓兄弟們發現他受傷。

沒受傷的話，以他腳程要一個時辰內自山下回到雲門不是問題，可惜現在他的傷勢不容許他運功疾馳，即使未傷到筋骨內臟，但若過份激動還是會讓才止下血的傷口再度出血，到時候因失血過多昏在半路就更是糟糕。

現下他要是能在午夜前趕回雲門就算是奇蹟了。

「所以你就這樣連上藥也沒的一路回到雲門？」愣了下，霓雲望望抓在手中染血的布條，有些不敢置信他就這樣糟蹋自己身體。

「霓雲，我有纏上繃帶止血，並不是完全沒處理。」看著那暖黃雲采雙眉攏起的小山，佾雲無奈的回上一句。

「沒上藥才是重點啊！你怎麼不放雲氣讓我們去尋你呢！這傷這麼重！你要走多久才上的來呢？你這樣大家看了都心疼啊！」整理著他被兄弟三番兩次扒去的上衣，遊雲那本來就不小的雙眼更因此蓄滿淚水。

「遊雲…….我沒事的，真的…….」有時候他很懷疑瑟雲不是雲門中最愛哭的人，因為遊雲才是說掉淚就掉淚的人。

「這樣是哪裡沒事啊？你看看你！又是帶著滿身的傷回來，你乾脆給我們拴起來好了，都不准出去了！成天鬧失蹤！」仲雲實在不曉得這總是笑嘻嘻老像沒事人的兄弟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他不知道只要他出一趟門，全雲門上上下下有哪個不是擔心他又上哪見義勇為或是惹上麻煩？

「這傷只要幾天便會好的，你別惱了，我傷好了再與你對招。」笑的如暖陽般溫和，佾雲想也沒想的就回上一句，還沒等到其他人反應，韶雲又再次出口阻攔。

「佾雲，這無關乎傷會幾天好，這關係到眾兄弟一顆心都懸在你身上，你總是喜歡將雲氣藏起，大家只能在這空著急，我們知道你不想為雲門召來麻煩，但我們八人是兄弟啊！一起分擔問題本屬應該，你不該老想自己處理，兄弟一場，榮辱與共。」

「對嘛對嘛！佾雲，你要多跟我們連絡啦！你一個人出外不給我們捎些消息，大家都好擔心，連曲雲都不吹你舞劍的那曲子了！」然後某朵雲不怕死的把心裡想的話直接脫口而出。

所有人除卻被點到名及說話的人，包括正被眾兄弟審問卻毫無自覺的佾雲在內，全都有志一同的在心裡先替這朵小雲捏把冷汗。

「多話！」叩！那瑟雲馬上給人一笛子狠狠敲了下，當場撫著後腦杓蹲地哀叫。

他不知多久沒挨曲雲的笛子攻擊，難得在佾雲回來的這天重溫舊（惡）夢。

「你們是我的兄弟，我不想讓你們受傷……」說來說去他還是沒把握能給兄弟承諾，承諾他會乖乖回報自己狀況。

「乾脆你都把我們戳瞎算了，省的看了心……煩！」硬生生把『疼』字改掉，曲雲背過身，靠上那有些斑駁的門柱，又是熟捻的奏上一曲。

苦笑帶過，佾雲動動手腳，接著便要站起身子：「好了，這午時都快過了，大家都該餓了，遊雲我們可以吃粽子了嗎？」

他承認自己真的不想面對這問題，八采對他的存在意義十分重大，即使他愛雲遊，他還是會飄回這有兄弟等著他的家。

「坐下！你聽好，這幾天乖乖待在雲門，最好連後山都不准涉足，我要全程監督你的傷勢！」始終保持沉默的黑色人兒表情嚴峻的把他壓回榻上，擺明了若他不答應，連這藥房都不准踏出。

看著鍾雲墨色瞳孔中的堅持，他不得不點頭答應。

其實整個雲門中，他只怕鍾雲，這鍾雲若拗起性子來，連曲雲這彆扭排第一的都要折服。

他點頭，他鬆手，於是眾人得以回到飯廳用餐。

望著眾人背影低聲輕喃，佾雲笑著，笑著跟在眾人身後享受這端午節慶。

「你們……是我回來的最佳理由……」

雲門，他的家啊……

當天，食過遊雲親製的粽子，再以蘭花沐浴過後，每人各自回到房間時果然都在桌上瞧見一個屬於自己，精緻的小巧香包。

後：

「佾雲，這……這是給誰的啊？」某朵雲莫名奇妙的以指頭勾起他包袱裡的那株人蔘，先一刻提出眾人疑問。

這草肯定是給鍾雲增加試驗機會，食譜想也不用想，當然是給遊雲，那成套宣紙色墨當然是給瑟雲，笛譜、雜記一定是給隨時抓著笛不放的曲雲和嗜書成痴的霓雲，點心應該是給自己的，那這人蔘是？韶雲？

「給韶雲補身子。我跟一個好友要來的，上百年的人蔘。」佾雲沒去買蒙汗藥讓韶雲直接躺上床睡算很好了，剛剛他才被抓去檢討一番，現在超後悔沒上藥鋪子買些可以馬上讓人入睡的藥。

「……」佾雲越來越像曲雲了……

笑容僵在唇邊，所有人靜默一刻後繼續手邊工作。

2005/08/13  0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