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街市上的人潮就屬不少,再加上這陣子因節慶熱鬧而多出的販子雜耍,那人群洶湧就更是如浪潮般翻滾不息,整座城簡直鬧轟轟的人來人往,無處不見萬頭鑽動。這熱鬧節慶吸引許多外來貿易攤販,也引來許多人家攜眷帶幼的進城看熱鬧,就為了一睹總是平靜的鄉野小村少見的不凡熱潮。
其中不乏一些較為貧困的小小窮苦人家,看個熱鬧慰勞平日辛苦也是不錯的。
而人群裡有對母子很輕易的就惹起了周圍人們的注意,那孩子一身的墨染衣飾,樣式簡單卻不至於粗俗鄙雅見不得人,反而顯的大方清爽,仔細看來會發現連領口鏽工也是精緻秀雅,一般這種粗劣布料是很難作出這樣一件漂亮衣裳的,可見這衣服的製作者針上功夫是怎麼樣精細。
那小男孩有著一張可愛的臉蛋,圓圓的小臉,漾水的瞳眸,天真的笑靨,是那種一眼瞧去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孩子。
該是那男孩母親的女子,身上穿著的衣衫卻反而殘破的東補一塊西補一片,拼拼湊湊的狀似路邊乞兒,但那自身由然流洩而出的天生貴氣,卻讓人懷疑那該是哪家大戶千金貴婦遭逢家變流落街頭。
烏黑長髮簡單的紮了個髻綰在後腦之上,幾縷青絲輕垂兩鬢,襯的那小巧精緻的五官更形突出,娥眉灣灣,星眸晶燦,小巧的鼻樑之下有著未著胭脂便泛粉粉嫣紅的方菱小口,是讓人會望癡了的姣好面容,其言行舉止皆透露出女子天生的不凡氣質。
「娘,新衣衣!」燦著笑,男孩抓著自己有些過長的衣襬晃動著,像是討好般的對著女子咧著大大笑容,用那還是天真單純的呀呀童語撒著嬌。
「恩,新衣裳,娘瞧瞧……穿起來好不好看?」溫柔的輕聲問著,柔細的嗓音又是讓人對這女子更加好奇。
「好看啊!娘做的都好看!」又是一個耀眼笑靨,男孩笑著回答,然後在下一刻想起似的揪著女子衣襬,睜著墨黑色大眼偏頭問著:「娘怎麼沒穿新衣裳?」
「娘不用穿。商兒穿就好。」整理著男孩綁著的髮,她只是愛憐的小聲回答,沒有多想些什麼,自然沒料到男孩接著會有的反應。
「不要!商兒要娘穿新衣衣!商兒要娘也穿新衣衣!」嘟起脣,男孩扁著嘴,擰著兩道細眉出聲抗議。
愣了下,女子有一下心裡泛著感動,卻也是輕柔的壓下那滿溢的酸澀,使勁的露出一抹花般淡笑,撫著男孩細緻的圓潤臉頰無奈回話:「商兒乖,下回娘就穿新衣裳……」
男孩不知道光是他身上這套衣服就花了女子多少心血,女子日日夜夜挑燈趕工鏽出一幅幅美麗錦帕,才掙來那麼少許的點點碎銀,儘管是最粗劣的布料,儘管是最便宜的顏色,那都讓她省吃儉用的蓄了好一段日子才換得,那還有為自己製作新衣的布料錢?
「好!」自然的露出燦爛笑答,男孩親暱的在女子頰上印上一吻。
看著孩子對自己話語承諾所綻出的天真笑靨,她突然難掩激動的抱緊男孩小小的身子。
「娘?」不明白自己娘親臉龐染上的濃濃哀愁從何而來,他只知道母親的笑容讓小小的他感到莫名心慌,讓他不自覺的感受到疑惑。
「商兒,你想吃什麼?娘……娘買給你!」女子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像是努力平復下激動的情緒才說的出話。
雖然對母親不自然的言行感到疑惑,但年紀尚小的男孩還是不加思索的用著小手指向那裹著糖衣閃著晶亮的冰糖葫蘆:「糖糖!」
這是生活較他人困苦的他們沒有過的奢持,男孩常看著村裡一些穿著華服色彩艷麗的孩子們,邊玩邊鬧著,手上都拿著那引人垂涎的紅灩灩糖葫蘆,總是玩的高興吃的喜孜孜。
男孩沒給餓過,就算吃的再簡單,或是自己根本沒吃,女子也決不讓他餓肚子。
或許男孩知道,所以男孩異常的貼心,從來不吵鬧,他不問為什麼別人家孩子有爹可以喚,他不討母親沒給他的東西,就算被村裡孩子欺負了,他也只是少出門待在家中陪伴母親,看著母親處理家務,或是窩在母親身旁看著她辛勤做著針線活兒。
男孩臉上永遠掛著燦爛的笑容,就像女子工作的再累,對著男孩時,總是漾著抹溫柔淡笑。
「糖葫蘆?好。」翻出錢囊裡沒幾枚的銅幣,她沒遲疑,馬上向那小販買來了一根冰糖葫蘆給男孩。
「謝謝娘!」對著女子甜甜的露出笑靨,男孩臉上溢滿幸福光芒,剛接過就開始想著要怎麼瓜分這由三顆李子組成的糖葫蘆。
「娘一個商兒一個……欸……還有一個……」有些傷腦筋的歪著腦袋想著,他沒辦法的望向自己母親,然後迎上的又是母親帶著淚光的雙眸:「娘?不哭不哭,娘吃兩個,商兒一個就好!」很直接的,他咬下了成串糖葫蘆的第一顆,馬上朝著女子遞出剩餘的兩顆。
怔了一下,女子鼻一酸,兩行清淚就這麼樣往下淌流。
「商兒……」哽咽著,女子顫著如玉瓷般白皙卻滿是針孔傷痕的雙手,輕巧的撫著男孩稚嫩的臉,萬般不捨的細細瞧看男孩的五官、一切。
不管男孩是否聽的明白,她只是哀慟的摟著男孩小小的身軀:「商兒……是娘、是娘對不起你……你不能跟著娘受苦,娘好怕…好怕你會像你爹一樣,就這麼丟了性命……娘……是娘對不起你,商兒……你、你要怨就怨娘,是娘沒用……是娘沒用……」
珍珠般淚水成串滑下,點點晶瑩佈上女子本就細膩精緻的臉龐,看來顯得更楚楚動人哀淒悲苦。
不懂自己母親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男孩僅是看著女子掉眼淚,下一刻馬上也跟著讓淚水氾濫:「娘別哭,別哭。有商兒在,別哭!」
聽著男孩以稚嫩的嗓音安慰自己,女子的淚是掉的更兇了。
「商兒…...商兒……」這孩子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是自己視如生命的心頭一塊肉,她捨不下、捨不下啊!
幾乎要把心思的改變的同時,自己夫婿慘亡畫面突然躍入腦海,讓她又是一顫!她怎能,她怎能讓自己的孩子冒險?看看她的孩子多麼的乖巧,她怎麼可以讓他處在這隨時都會沒命的環境裡?
「……孩子……是娘、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
摟緊男孩,緊緊的,就像恨不得要將男孩揉入身體裡那般的使勁,然後在男孩蹙著眉要喊痛的當下,她驀然鬆手,轉身離去。
街上的人潮是多麼洶湧?在男孩尚不明白發生何事,他的母親已經隨著一波波人潮消失不見……
「娘?」對著突然被鬆開的自由感到空虛,他不明白的轉頭往四處找尋那熟悉身影:「娘!娘妳在哪?」
身長不到三呎的小小身軀慌忙的四處大喊,胡亂四竄搜索著突然放開自己的母親。
「娘!娘不要商兒了?娘!娘妳在哪?娘不要商兒了?娘!」一會兒,毫無頭緒的男孩放聲大哭。
商兒…….商兒……我的商兒……我的兒啊……
蹲在附近轉角的女子,心頭幾乎要給撕裂般的疼著,幾乎要哭斷腸的掩面低泣,雙肩隱隱顫抖著,週遭的繁華熱鬧再也進不了冰冷破碎的心中。
自此,男孩失了母親,女子失了孩兒……
一切一切,歸於後話。
「商兒?怎麼了?」
對牽在手裡的小掌忽而像怕失了什麼寶貝物品一般,緊緊握緊自己小指的動作充滿疑問,長者彎下身子,低聲問著身著墨色衣物的男孩。
男孩還很小,身高甚至還不到長者的腰際,聽著問話,他只是困難的搖搖頭,僵著身子直盯著不遠處的一個小販,他只是攏著細細的雙眉盯著看,什麼聲音也沒發出。
「想吃糖葫蘆?」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一個正搖著波浪鼓的年輕人,正大聲叫賣著那鮮紅裹著香脆糖衣的冰糖葫蘆。
還沒得到他的答案,他便拉著他小小的手往那攤販走去。
「師父……」語調不穩,男孩硬撐著雙腳不願走,只能任由充滿先天氣質的長者拉著他前進。
「什麼?」身後響起的稚嫩童音有點不像往常,他回過頭,望進洛子商大大的瞳眸裡,詫異的發現他眸裡有著自己從未見過的驚恐慌張。
「商兒……商兒不要糖葫蘆……」低下頭,他小小聲的唸著。
「……沒關係,一個糖葫蘆不會吃垮你師父我,想吃就買。」以為小小年紀的他是怕花錢,他又拖著他繼續往前走去。
「師父!商兒不要糖葫蘆啦!」伸出另一手抓住一直把自己往小販帶的長者衣袖,眼看著兩人與那年輕人的距離越縮越短,他只能慌張的用兩隻小手扯住一直前進的長者,試圖阻止他的前進。
「真的不要?想吃沒關係啊!要吃什麼師父都買給你。」滿是納悶,長者手習慣的撫上美髯,實驗性的抬起腳,又打算繼續前進。
「不要不要!商兒不要糖葫蘆!商兒不要糖葫蘆!」看他的腳又要前進了,洛子商索性蹲下身子,用自己的身體牽制他的動作,反正不管如而他就是不想接近那賣冰糖葫蘆的小販。
「為什麼不要?只是根糖葫蘆啊!」怎麼有小孩子不喜歡吃糖葫蘆?別家小孩就算了,他記得洛子商其實是算嗜甜的不是?沒道理不想吃啊!
「……師父……師父不要商兒了?」幾乎要哭出的破碎聲音發出,他哽咽著皺緊眉,完全就是失望滿滿的模樣,當下驚的那褐衣人毫無形象的跟著蹲下身子詢問:「怎麼?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
「可是當初娘就是給了商兒糖葫蘆後,就不要商兒了啊!」眼淚撲溯溯的往下狂掉,他睜大了漫滿水液的眼眸,手還抓著那溫暖的大手,心中卻已涼了好半截。
「什麼!」震驚的聽聞事實,他直接就把洛子商哭的直顫抖的身軀攬進懷裡,滿是心疼的輕拍哄弄著。
「商兒,別哭,跟師父講講你娘的事好不好?」既然男孩對自己母親有印象,讓他就該去查一查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名女子就這樣把自己的孩子拋下。
他還這麼小啊……
「商兒沒娘了,商兒要……要跟著師父,師父別不要商兒!師父別丟下商兒……」沒把那低聲詢問聽進耳裡,還很小的他只是緊緊抓著那褐色的衣矜,帶著祈望,語無倫次的啜泣不停。
「不會!商兒是師父的心頭肉,師父不會把商兒丟下!」有些笨拙的輕拍洛子商小巧的背,他忍不住就是嘆息。
「商兒別哭,告訴師父你娘的事好嗎?師父不會丟下商兒!」從拾回洛子商後直到現在,憶秋年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山野路旁撿回來的徒弟雖然年齡稚小,卻仍對母親有所記憶,有此可知這孩子之前一定和他母親感情十分濃郁,否則憑一個未滿三歲的孩子怎麼會對被自己母親拋棄的事情記的這般牢靠?
同時,他想起男孩與他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洛子商是護著那件衣裳的,護著鏽有自己生辰年月與名兒的衣裳。
直覺的,他認為男孩的母親一定有難言之苦衷,他撿到他時,洛子商身上的衣服內裡都還鏽有他所有的身家資料,那像似極為小心的隱藏在暗處,卻又鏽的整齊而詳細。
「恩……娘那天帶商兒上街……」
人群一樣的熱鬧往來,男孩止了哭泣,窩於憶秋年懷裡敘說他還有的少少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