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緩緩四溢,對於任何與食物家事有關之事,泡茶是唯一拿手項目的憶秋年,正把第二泡茶的第一杯飲入腹中,就耳尖的發現門外傳來之腳步聲有些不同。
盯著眼前兩個攙扶著的身影出現,憶秋年愣了幾許:「阿是怎麼著?我回來後你們又打了一場?怎麼這半分之間虛成這副模樣?」他家那小痞子是欺負客人啊?他記得自己沒教過他這種待客之道。
「氣噓頭暈啦。這傢伙身子還真差,才曬一下太陽就不行了。」把人放上屋裡椅上,他打來一條毛巾敷上他額際。
「要找大夫嗎?」看著他忙,憶秋年也只是晾在一旁看著,反正他只要不構成妨礙就很謝天謝地了,對於這點他是很有自知之明。
耳邊聽著憶秋年的提議,洛子商腦海裡卻是自然的想起之前憶秋年背負著半分之間的畫面,微微失神,有一下竟忘了回話。
「不用不用。我只是一時頭暈而已。抱歉,因為我平時都是晝眠夜出的,一時不習慣。」也或許是因自己體內那四分之一的弒血族成分吧。
甩頭搖去佔滿心思的畫面,洛子商回到房裡,先是自己迅速的換上乾衣裳,恢復一身乾爽,然後他隨手抓來自己兩套白色裏衣掛在手臂上,出來後就往半分之間拋。
「把濕衣服換下來。」
「恩。」那濕衣服貼黏在肌膚上的感覺其實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乖乖進房換下濕答答的衣服,在陰涼的屋內感覺比較舒服了,回到廳裡,他挺起身為自己倒杯水來喝,動作熟捻的,像早習慣自己照顧自己的孩子,需要什麼都自己動手。
「午餐……要吃什麼?」出聲詢問,洛子商撩起墨色衣袖,一副準備大顯身手的模樣。
「只要是能吃的都好。」剛剛給那一頓鬧下來,半分之間的肚子早就咕嚕咕嚕的叫個不停,本來他就不挑食,那樣的生長環境有的吃就要偷笑了,誰還敢挑嘴啊?想也沒想的直接回答,那話惹的洛子商挑眉凝目,看來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脣邊就是綻出了一抹自信笑靨。沒等正偏首閉目思考著菜單的憶秋年出聲,他一溜煙的就往廚房裡跑。
「洛兄,今日嚐嚐芙蓉豆腐好不好?還有炒山蘇、乾扁四季豆、香菇蒸豆腐、三鮮竹笙、金魚銀芽,再來個酸辣湯……」一串長長的菜單開出,憶秋年滿是幸福的幻想著接著會出現的滿桌菜餚,張眼望向廚房門口,洛子商老早就進了廚房,自然他提的意見,洛子商是連一句也沒給聽進耳裡。
「……」怔了下,憶秋年有些哀怨的轉頭望向先他一步出聲的半分之間,眼中滿滿的是對他的怨懟。
商兒竟然聽那個剛撿回來的半分之間說的話,沒聽我這養育他近十年的師父說的話?這是什麼道理啊?沒天理沒天理沒天理沒天理沒天理沒天理……
在心中頻頻發狂抱怨,他還是愛面子的斂目沉思。
「前輩……」有看到剛剛那滿是埋怨的眼神一瞬朝自己飄來,半分之間搓搓手臂上長出的雞皮疙瘩,試探性的出聲呼喚。
這該是先天級的前輩竟然因為食物而露出這種神情?
「恩?」沒正面回應,憶秋年只是用鼻子哼了聲,以表達他已經聽到他的呼喊。
「要不要我去跟裡頭的洛大廚通知一下您想吃什麼?」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吧?半分之間仗著那張好看可愛的臉,笑的燦如外頭烈陽,湊向前去詢問。
「呦呦,我說你這半分小子還真精明哩!不用啦……反正剛剛那些都只是我嘴饞想吃的東西而已,今日不是一定要吃到,你是客人,自是以你觀點為上……何況我家洛兄手藝可不容小覷,隨隨便便的一道小菜也能讓他做的美味入口。」看在他還識相的挺討人喜歡的,風吹往那船就往那飄吧!
憶秋年決定原諒他搶了選菜權這檔事,雖然他還是感到很哀怨。
「喔?這樣嗎?聽您這樣講我就更想嚐嚐這洛大廚的手藝了!」撥動已經恢復原來純潔無瑕的白色髮絲,他自動自發的為自己添了杯新茶。
「包你嚐過不忘,從此懷念不已!剛剛你吃的糕點就是這洛小子做的。」笑呵呵的解釋,每回說到洛子商的廚房功夫,他總忍不住得意萬分,免費的超級大廚耶!
「真的?沒想到連這種小點心洛兄都這樣拿手……」有些吃驚了,半分之間吶吶的低聲回應,想起自己從小到大做不完的訓練、吃不完的苦頭,卻永遠沒有機會嚐到美味的食物、香甜的點心,難得今日有此口幅,還真拜這回訓練所賜。
「他啊,其實只有嘴吧利……」
然後,然後,憶秋年與半分之間一大一小在廳裏暢談起來,說的幾乎是洛子商,講的幾乎是他們師徒間的點點滴滴。
一方說的自然,一方聽的羨慕;一人滿臉笑容,一人滿眼苦澀。
男孩忻羨著,羨慕洛子商有個這般寵他疼他的師父,他,連親生父親都從沒這樣的對待他。
如果有人這樣對待自己,他是不是輕易的就折服了?多好啊,即使兩人總是隨心所欲的說著鬧著,但那卻是證明著兩人互相信賴的真摯感情,那笑很真,那眼很真,一切一切都顯示出他們兩人間不用言表的深深情感。
他是笑著聽,但心裡卻泛著酸。他好渴望有人能這樣伴著他。
我……好想要…….好想要一個這樣的『親人』……
忙了半個時辰,從廚房內探出頭來的洛子商看見那景,心裡不覺緊了些,那不停盤旋於腦海中的畫面又再次出現,緊緊的揪住他的所有感受,酸澀的、苦悶的,把他心思攪的混亂不堪。
他不懂自己是吃錯什麼藥,沒事幹麻老記掛著同樣一件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小事,那樣一直冒出來的想法很令人感到煩躁,但他卻怎麼也揮不去。
下一刻,他只是出聲喚人進廚房裡端菜,奮力甩開那惱人的不知名感受。
用餐時,三人說說笑笑邊吃邊鬧,差點沒讓一向注重飲食品質的洛子商翻桌要人乖乖把飯給吃完再玩。
之後男孩並未久留,嚐過了墨衣男孩刻意做出滿滿一桌帶有豐富營養的各式佳餚,換回了始才晾乾,那讓墨染男孩才剛滌靜的白色衣袍,稍作停留,他便攜著那墨影塞給他的一些糕點告辭了。
他不敢再逗留,他們之間那感情太深太真,會讓他的心痛的無以復加,疼的無法癒合;他會忍不住的恨那拋夫棄子的母親,他會忍不住怨那從不把他當自己骨肉的父親。
他早認命了,很早很早以前。
當他終於懂的父親與母親這個名詞老早就不屬於他,甚至一開始就沒在他生命裡停留之時,他竟然連眼淚都流不出,多悲哀?酸澀蝕著胸腔,他卻只是悶哼著沒出聲,呻吟痛哭不代表一切,求救不一定會得到救贖,小小的他,連哭都懂的隱藏。
真實的世界不會是想像中的美好,那是殘酷而醜惡的。
修練的辛苦,人情冷暖的煎熬,很輕易的磨平了他該有些孩子氣的心性,他漸漸改變,最後他選擇了擁抱笑容,因為那是他最渴望,卻也是最缺乏的東西。那是即使非真心的,卻也可以讓人感到一點溫暖的表情。
可,他的笑,滿滿都是苦澀。
今日他有幸遇到對這師徒,夠了,很夠了,短短數個時辰讓他嚐到了關懷與溫暖,夠了,真的。至少他知道有人注意著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至少他身為人的感受不再只是冷淡與鄙視。
『有空就爬個山上來坐坐吧!這裡空氣新鮮,景色優美,唯一缺點是有個老頭破壞畫面,不過有我來增添美景,所以你盡量上來沒關係,本洛大帥哥會備好茶水一壺,點心一盤等候大駕!』
『什麼老頭!我還身強體壯勒!半分之間,沒事就上來,有空再來練消話。』
之後在路上嚐著那該是甜膩的糕點滋味,總是香甜中帶點鹹澀。
像是淚水摻和著。
那方方的、粉粉的甜點,塊塊堆砌出一面堅強的心。
衣服上有著淡淡香氣,是與墨衣男孩身上相似的,是那崖上特有的淡雅香氣。
他笑著撫著自己潔白無瑕的衣袍,他不會忘了這段浮萍般的相逢,雖是短暫,卻讓他得到許多慰藉的一段際遇。
他衷心的期望,墨染般的男孩永遠是這樣俏皮無拘,那崖上主人也是永遠這般瀟灑愜意,不要沾惹上江湖風雨,不要髒了一雙精明的眸,不要污了乾淨無瑕的心靈。
最後的最後,他依然沒機會再上步雲崖,他遇到了值得搏命相交的摯友,於是他走的滿足卻也過於倉卒,唯一的遺憾是沒能再有機會見見那滿身薰人秋意的褐衣人及那與他年紀相當的墨染男孩。
靛青色的眼闔上時,他眼中閃過的是那一褐一黑的身影立於滿園秋楓下微笑對他送行,逍遙的、愜意的,讓他忘了那撕裂身軀的疼痛。
洛子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開始一直疑問為什麼那褐色的寬厚大背負著人的景象會讓他心裡跟著抽痛不舒服,直到想起男孩臨行前眼裡的一點羨慕不捨,他才突然的,震驚的發現那是因何原因。
忌妒。他在忌妒那本來專屬於他的位置給別人佔據了。
那是我的位子……有些錯愕自己潛意識裡的想法,他的眼又不自覺的往憶秋年背上飛去,視線再一次的跟著那人流轉。
當日深夜,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想著白衣男孩苦澀的離別笑容,他想著白衣男孩真摯的靛青雙眸中一直潛藏著的落寞,許多許多,可是最後他想到的,還是那與自己生活了許久的褐色秋意。
輕悄悄的躡足踱到憶秋年房外,他低低的,小聲的用著自認為不會給人聽到的音量說著:「……師父……如果此後除了我外,那背上不會再負上別人,那以後,以後我或許會認真一點的把你說的話句句字字刻進心裡吧。」
他知道自己自私,但這種要求只是說說而已,說說而已沒關係吧?
只是想把心中所思說出口而已,他一點都沒打算得到回應,卻在他轉身要回房的同時門後響起了比他更是低沉的溫和嗓音。
「如果以後你真的把我說的話記牢,那我這背,永遠就只負商兒一人。」
嚇了好大一跳,他猛然止住步伐,回過身,是那蓄滿秋意的褐衣人,一臉笑盈盈的立在門邊。
僵著,男孩臉色忽而翻紅,結結巴巴的吞了好幾口唾液才擠的出聲:「半、半夜不睡覺,你是想嚇死人啊?嚇死了本帥哥看你陪不陪的起!」
「你這小痞子還不是一樣?半夜擾人清夢。」勾起脣邊一抹如彎月般笑靨,憶秋年慣性的就是帶滿促狹的回應。
「擾人清夢?是是是,我打擾到老人家的睡眠時間了,這就告辭,老人家該回床上睡覺了!」驚嚇的情緒一下就平緩了,洛子商恢復原有的調調,尖牙利嘴的就是幾句反駁,語氣裡淨是挑釁。
「這小娃兒也該上床睡覺了!快去快去!」挑起半邊眉,那人不以為然的回了句,就像往常兩人的對話模式。
「這不就在走了,趕啥趕,你這老人家才該快快回床上睡覺去!」轉身邁步,故意踩重步伐發出聲響,洛子商也回話。
「商兒,剛剛的話,為師的可是正經的。」看著男孩幾乎要隱入夜色裡的身影,憶秋年似嘆息般卻堅毅的說著,語氣裡的正經是平時兩人間少有的平穩,。
「……剛剛的話,我也是句句署實。」頓住前行的步伐,他沒回頭,只是回以一言,然後頭也不回的回到自己房中睡回籠覺。
「憶秋年……」聽著那過往瑣事,有些醒了的風之痕眉頭輕蹙。怎麼他聽了這一長串,第一感覺是……濃濃的妒味?
「恩?」低低回應,憶秋年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頭有些昏沉。或是這只是他極力的想念過往所導致?
「是你忌妒那孩子還是洛子商忌妒那孩子?」語不驚人死不休,完全不用懷疑黑衣劍少直來直往的個性是打哪來的,眼前這隻外表看似深思熟慮型的白色魔物就是那根源。
「風仔……我是在跟你講我這背不背人的原因耶!你到底聽到哪去了?」天啊!誰來告訴他,他剛剛到底哪裡說錯了?為什麼風之痕聽到的內容與自己所要敘述的意義竟然不同?
剛剛才要醉了的意識一下又全給飛了回來,憶秋年現在是連一點睡意也無了。
「……你說的內容就是這種感覺。」以手遮去刺目光線,風之痕悶悶的開口答,他真的只有這種感覺。
「……想睡了吧?還是要繼續吹風?」直接避開白色魔物的問題,憶秋年撐起身子望著天邊幾朵往孤獨峰飄來的浮雲問。
「繼續吹風。」聽到憶秋年忽然轉移話題的問話,沒遲疑,他給了簡單答覆。
「我不會就這樣……」商兒,我不會就這樣鬆手的。
低低的溫儒嗓音響起,卻被孤獨峰上特有的強烈寒風輕易捲繞消去,於是背後的那白沒聽清,沒發現他的決心。
「什麼?」沒聽明白,困惑的開口詢問,風之痕隱隱覺得憶秋年剛剛低聲語句裡,有著會讓許多人懊悔不已的意函。
「我說,或許我們都有吧。所謂忌妒或忻羨……」輕輕一聲笑,誰妒誰,似乎不再是重點。
那抹秋意帶笑的瞳眸裡忽然承載了許多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堅決,像下了什麼決心般的堅毅。而天邊飄浮著成片成片的陰霾烏雲,就像風之痕沒來由胸口給蒙上的沉鬱感受。
「吶,大概要下大雨了,風仔你回屋裡去吧!我先回步雲崖了!」話盡,一直伴在身邊的那抹褐就這樣消失在眼界,每次都待到他趕人的憶秋年,很少自動離開的憶秋年,今日卻就這樣輕易離去。
很突然的,風之痕後悔自己沒來的及抓住那翻飛的褐色衣袂。
我的背,永遠不會背別人,商兒,你回來,回來……
縱然逆天,吾也要從黃泉路上拉回你!
<妒>完 2005/04/14~2005/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