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塊糕點入肚,才剛說了聲飽,接著迎接他的就是冰涼。
入秋的溪水其實已經隱隱帶了點冰涼,人被連衣帶鞋直接丟進溪水裡,若不是有著艷日烈陽散出光熱,或許半分之間會冷的頻頻顫抖。
「衣服給我。」看著男孩全身濕淋淋像隻小狗般甩動一頭長髮,站在岸邊雙手環胸,洛子商閃的老遠避開那紛飛的水珠,臉上是笑的十分張狂。
看著岸上一把將自己推下水,自己卻躲遠遠的兇手,半分之間興起了捉弄報復的心思。
輕巧的把外袍解開,他什麼也沒通知,直接將身上已經全濕了的衣飾往洛子商拋,然後看著那人有點吃驚的狼狽閃躲。
「呵,你怎麼還閃啊,你自己要我衣服的喔。」打趣的笑著,他帶滿促狹的靛青眸裡有著濃濃捉弄。
總覺得遇上這洛子商,他喜歡捉弄人的劣根性竟然自動自發的被激發出來,過往的他可是很乖巧很靜默,師尊說什麼就是什麼,完全不知鬥嘴為何物的超級乖寶寶。
躲開了那沾滿溪水的白色衣物,卻來不及閃開那跟著四飛的粒粒晶瑩,只見洛子商一身的墨染衣飾沾上點點水滴,映著耀眼陽光散出點點光芒,一旁,那白色的外袍已經呈現不雅的姿勢躺在草地上。
「半˙分˙之˙間……你好啊你!」脫開外袍甩掉鞋履,墨色的人影就這樣衝進冰涼溪水裡和本來就已經濕淋淋的那白打起水戰。
一見對方來勢洶洶,使著內勁,半分之間翻掌間興起一波半丈高的透明水面,結結實實的往洛子商身上撲打而去;洛子商見那驚人的水勢往自己打來,彎腰低身,左手反掌輕巧一推,亦送出一股勁力掀起六七呎高的水波。頓時兩面水牆毫無阻礙的相互糾結撞擊,散出千千萬萬顆閃鑠光芒的銀珠。
水滴無序的四飛,兩人閃躲不及就是一身淋淋,全身無一處乾燥,髮上頰上淌著冰涼溪水,先是呆望著對方狼狽樣,然後兩個男孩又是互指著放聲大笑。
第一回合雙方同時戰敗,算起來是平手。
接著下一刻兩人又出手推出波濤,滔天水浪再翻,紛紛亂亂又打在互潑的兩人身上,只把兩人打的更形狼狽。
遲了幾步的憶秋年,來到屋後小溪所見僅是一白一黑的外袍,姿勢有些不雅的被棄置在溪旁草地上,一件還淌著水,一件只沾上幾顆閃著光芒的水珠。
有一下愣了,億秋年的目光定在草地上那顯眼的對比顏色,沒想到洛子商還真的與那半分之間下水去了。
視線接著往溪裡那不自然的白花花浪濤看去,隱隱約約有看見兩個男孩正笑的開懷。
笑聲、水聲充斥著,億秋年只是習慣性的撫著美髯,蹙緊雙眉看著。
這樣玩最後不是都濕了?有些納悶,看著那兩個水花源頭也是對方水花的目標,只顧著潑水,卻完全不閃,根本就是站著等對方打來水淋濕自己。
苦笑了下,他往一旁大石踱去,直接坐在上頭望著自家徒弟少有的天真傻勁。
男孩會跟他玩跟他鬧,而且是那種在旁人眼中根本就是目無尊長、沒大沒小的對應方式,但那終究有些不同的,男孩仍舊只是個孩子,永遠是他的徒兒,鬧的再兇,還是會對他妥協;表面上雖彆扭,在面臨事情時還是會照著他的吩咐行事。
其實他還算是個乖巧聽話的貼心孩子,只要不那麼口是心非的話……
他還是需要個兄弟或同年齡的玩伴不是?望著兩個小少年猖狂笑鬧,他心理浮現的是些微感慨,他一直以為洛子商會是那個時時刻刻想粘著他不放的小小孩子。
孩子會長大,會成熟,遲早要張開那豐滿美麗的雙翼展翅遨遊在蔚藍的、無邊的蒼空之下;年輕力壯的小鳥兒找到伴了,是否會就這樣忘了那殷殷切切跟在身後寸步不離守護著的老鳥兒?
正要怨嘆自己的心思老化了,驀然一陣冰涼襲上面頰,回神就是兩個男孩笑的燦爛的面容放在眼前,下一刻,水花飛濺,目標就是他。
「嚇!」發現兩個男孩用已經濕了的裏衣掬起不少水液往他這兒撥,連忙迴身閃避,險險的躲開飛來的水花後,他才不平的出聲抱怨:「你們偷襲。」
「嘿嘿,你劍痞耶,這樣哪裡叫偷襲了。」難得的奉承果然是有目地的。
「哪有我們濕成這般模樣,您還乾乾爽爽的道理?」這才是本性嗎?剛剛的靦腆上哪去了?
斜眼睨了下眼前兩個全身濕的男孩,他髯鬚開口:「一刻間若觸的到我身上任何一處,連衣飾也算在內,我乖乖站在岸上給你們兩人潑個夠。」
話剛說完,尾音都還未散盡,洛子商已經直接撲向他。
「哎呀,動作這麼快。」右足一蹬,身形往左稍移,輕鬆閃過撲來的墨影。
「你說的啊,說到做到嘿。」反身回以一言,洛子商笑嘻嘻的就要繼續撲『人』。
「是啊,說到做到。」笑著,憶秋年也只是愜意滿身的從容應對。
「那我也不客氣囉!」白色的身影忽而竄至他身後,張手便是一撲,未料憶秋年算準時機蹬地跳起,完全來不及煞車,半分之間就和從前方撲來的洛子商撞在一塊兒。
「唔(呃)……」揉著撞疼的額頭,兩人不約而同互望一眼,抬頭往上方那人望去,下一瞬兩人也跟著一前一後跳起,半分之間看準目標直接一腳往憶秋年左臉掃去,在空中難動作,憶秋年雖是悠哉偏首躲開,但也被逼的落下地,同時洛子商從空中急速墜下,目標便是憶秋年後方落地揚起的褐色衣襬。
「欸?會用障眼法啦?」才站穩,那墨色的影便快速的自後方攻來,急忙轉身扯回被風吹動而輕飄的衣襬,他一手仍背於後,頗帶讚賞的笑著。
「抓……」察覺一股強勢氣息透來,憶秋年又是一躍避開半分之間無聲落地後趁隙從後方逼來的拳,勝利宣言都還沒說完,半分之間的眼界已經失了那褐色。
「還沒還沒,原來你們用的是連環計啊?不錯不錯,有默契。」挑挑濃眉,他看著身前兩男孩,笑容不減,一點也不正經。
要讓他措手不及。
低聲互相交換意見,兩個男孩先是衝著他直笑,一下,速度較快的洛子商旋身閃到他身後,展開連續攻勢。
左腿掃出後馬上順著姿勢再趨前贊上一掌。這一掌來勢洶洶,洛子商看準了憶秋年躍地閃躲第一招時的身形姿勢不易閃開第二掌,卻未料憶秋年僅是提勁鼓動內力,在空中又往後退了數呎。
暗斥自己失策,洛子商再接再厲,繼續撲上腿踢掌翻,讓憶秋年忙於應接他的連續攻勢,同時,半分之間在此時再從憶秋年身後接著攻擊,兩人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默契十足的出手不斷,卻怎麼也觸不到那翻飛不停的褐色衣衫。
腿掃、劈、迴,掌推、劃、勾,洛子商與半分之間各樣花招紛紛祭出,但憶秋年卻只是首輕偏、足輕挪、身稍旋,輕而易舉的躲過一波波攻勢。
每每在幾乎伸手可得之時,憶秋年總能輕易的旋身勾回那衣襬袖端,兩個男孩攻的氣喘噓噓,一次應付兩人的憶秋年倒是心平氣緩沒什麼反應。
「時間到囉。」約定時間結束,他一出聲,兩個孩子就像累壞了的直接攤坐在地上。
「累死了,竟然完全碰不到,你越來越會躲了。」揚眉抱怨,看著憶秋年依舊笑顏自然,毫無疲累狀,洛子商一臉不滿。
兩個男孩氣喘不停,抖著貼黏在身上衣服,兩張精緻俊美的臉,滿滿都是不服氣。
「喔,不然要我站著給你們抓啊?我可是你師父呢,怎麼可能輕易給你們這兩個毛頭小子抓到。」髯鬚露笑,他緩緩的轉身,準備回小屋。有玩過就夠了。
「哈哈,洛兄喔,你們也快點回來換衣服嘿,快中午了,該用午膳了。」臨行前,瞥了眼那只濕了但未滌洗的『白色』衣袍,憶秋年意有所指的低吟哧笑。
不說是來洗衣服淨身的?衣服還沒洗,那白小孩也還是只有臉手是白淨的哩!最好笑的是現在的洛子商根本是隻落湯雞。
「哼。」哼了聲,洛子商抓起半分之間的外袍,浸入溪水中就是一陣搓洗。
「呵呵,你師父很寵你。」忙著要把洛子商穩穩拿在水中洗著的自個衣服奪回,半分之間有些羨慕他與憶秋年之間的微妙感情,他的父親對他,連憶秋年對洛子商的十分之一寵愛也無。
「寵啊?他現在三餐都靠我勒。別吵,剛剛鬧得不夠,現在還玩啊!」白了眼一直伸手阻礙自己動作的那人,他出手一拍,擋掉那煩人不停騷擾的手。
「我、我自己洗就好了!」搶不到自己衣服,他只得窩在一旁吹吹給拍紅了的手,滿臉可憐像。
「再吵我把它放水流,剛好省了一番功夫,咱們誰也不用爭。」睨了眼一旁裝可憐的男孩,洛子商揚揚手中『衣質』回應。
「那你乾脆就給我洗就好了嘛!這樣你也不用費任何功夫。」真的怕自個唯一一件衣服就這樣給那溪水帶走,半分之間敢言不敢行,只敢低聲囁嚅抱怨,不敢再伸手去奪。
「你如果會洗這白衣也不會變灰衣。去去去,去把身體洗乾淨,別吵我。」揮揮手像在趕蒼蠅,洛子商頭也不抬,打算滌淨那白色衣飾,不打算再與人鬥嘴浪費時間,當下只忙著把那件早就變色的衣服洗回原樣。
「……你當我蒼蠅還小狗啊?」喃喃抱怨幾聲,他乖乖走入沁涼的溪水中,把全身上下洗個乾淨。
洛子商從很小開始就很會作家事,這事憶秋年在他八歲那年就發現,舉凡洗衣掃除,甚至他不知從上哪學來的庖廚功夫,樣樣都讓已經是個先天人的憶秋年驚嘆不已。
說實話,憶秋年像撿了個寶回來。
這是天賦異秉嗎?有小孩子那麼會作家事的?憶秋年可從來沒教過洛子商所謂的打掃工作。
靜靜的任溪水沖刷,半分之間窩在水裡把自己一頭特異白髮分搓洗淨,掌心擦過那泛著銀光的皓皓白髮,他邊盯著岸邊那人專注熟練的動作,邊不自覺的嘆了口氣。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不是?就算只是簡單的小小動作,卻真的能讓人感到幸福的。
何時他才會有這般相似的境遇?無語的收回視線,他斂下的靛青眼眸只有無限感傷。
時近午時,即使在這入秋之刻,那陽光還是熱切灼人,溪水在身畔滑過流竄,波光粼粼閃爍,水面上的水波反射耀眼光芒,很容易讓人炫目眼花。
「……欸……」平時習慣晝伏夜出,半分之間很少在正午時刻待在這烈日底下,再加上之前數餐未食,一發覺自己身體感到不適,他馬上就往岸上移動,他可不想當個放水流的屍體。
可惜才到岸邊,不穩的腳步受溪水沖刷,一個顛簸,人就直接往那溪石撞上。
「……啊!」驚呼一聲,他認命的閉上雙眼,準備與堅硬溪石作親密接觸並迎接強烈痛楚。
「欸欸欸,我知道你很感激我幫你洗衣服,但你真的實在不需要行這五體投地的大禮啊!」剛攤開那件總算在他巧手搓揉下回覆原來白潔模樣的衣袍,抬頭就看到那衣袍的主人正往自己身旁大石撞去,急急忙忙撈住那暈沉沉的人,他嘲笑般開口調侃。
怎麼有人曬這一下太陽就不行了?就算要暈也得選個好地點吧?若給他這樣面部朝下直接撞上,這半分之間的俊臉可就要破相了。
「嘖!你以為我愛啊!不介意肩膀借我搭一下怎樣?我發現你們這兒的太陽太熱情了,我快給他融化了。」覷了眼他抓在手上的自己外衣,他帶著佩服:「哇啊,你真的把它洗回白色的耶,您的巧手真是不容置喙。」
「言下之意……你本來根本不認為我洗的乾淨?」順手將他右手撈到自個膀上,洛子商有些懷疑的開口提問。
而帶著笑的顏上,眸裡深處大有答案不得體就要將人給直接拋下了的模樣。
「不不不,我只是佩服有人這麼會洗衣而已。」打哈哈的解釋,他真的有一種隨時會給丟下的感覺,現下他整個腦袋還糊著,最好乖乖給人扶回到小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