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雲崖的小小新成員很會撿東西回竹屋裡，一些花花草草有的沒的憶秋年都可以接受，畢竟看著那矮不隆冬的小小孩子獻寶似的燦出滿臉甜到讓人連骨頭都快酥了的笑容，伸出短短嫩嫩的雙手將撿回來之物品雙手奉上，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就算撿回的東西讓有著美髯的主人感到納悶不解，但那主人還是寵溺的揉揉男孩烏黑的髮，笑的溫和接下。

有時候他會很奇怪男孩怎麼會特別愛挖一些青青綠綠的小花小草回來，不過他也只是接過那還保有濕潤土壤的株株植物，沒開口詢問，反正孩子還小，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通常他都在前園挖個小窪，想也沒想的就將那綠植入，然後，他就沒再注意那些花花草草的下場。

有一陣子，屋子裡常常會有水痕一路延伸，那滿身秋意的人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了，直到某一天他帶著點心從山下回來，他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看到那孩子抓著小水勺，細心的從後院水缸裡舀起清水，歪歪斜斜的穿過廚房、廳堂，邊走還邊把不多的水灑出，最後把剩餘不多的水小心翼翼的淋在那綠之上。

來來回回數十次，男孩把整個園裡的綠草花卉都給澆過水了才停下休息。 

原來前園花草沒全枯死是因為男孩有在澆水照顧？

於是他在男孩四歲時，發現男孩的一個特長，男孩很愛園藝，而且還蠻清楚怎麼照顧那些花花草草。 

此後步雲崖上的水缸多了一個，放在前園籬笆邊，時時刻刻都裝滿了清淨的水。

那愛撿花草的男孩越長越大，撿的東西越來越多，不再只是一些植物，甚至開始升級，連一些受傷的小動物都會出現在他撿的名單裡。 

有好長一段時間，步雲崖上簡直像小小的動物園。

男孩在七歲那年撿了個讓憶秋年差點嚇掉鬍鬚的東西回來，一條身體比男孩手臂還粗的錦蛇，而且就掛在男孩背上脖子上。 

「商兒！你上哪撿來這東西啊！快放掉快放掉！」憶秋年不怕蛇，但他怕那蛇將男孩小小的身子纏住，到時候不一定他連想搶救都來不及。蛇的纏功可不能小看，男孩才幾歲，小小的頸子若給纏緊了，可能瞬時就斷了氣息。

「師父，他不會傷人啦！你看，他的嘴受傷了！」甜甜的掂起腳尖，男孩把那錦蛇受了傷的嘴打開給憶秋年看個仔細。 

裡頭梗著一根木頭，這動作讓那滑溜爬蟲不舒服的又蠕動了幾下。

「受傷才更危險……」低咕了幾聲，憶秋年在男孩扁起嘴的同時收聲，然後萬般無奈的伸出手幫那錦蛇除去了痛苦根源。 

「好好，師父來幫牠把那木頭拿出來，行了吧？」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男孩會用裝哭這招來逼他就範，偏偏他就是看不得男孩掉眼淚還是唉個幾聲。 

他開始疑問他愛撿東西的習慣是上哪學的。

十二歲，男孩幾乎要稱為小少年了，那年他想撿回去的東西讓憶秋年完全陷入呆滯。 

呆呆望著眼前景象，他有點想摸摸洛子商的額，確認一下是不是自己沒好好照顧他，讓他犯了風寒發起燒，才會連這都想撿回家去。

一個全身應該是白色，但目前看來是呈灰黃的男孩昏迷不醒窩在牆邊，懷裡摟著一把形狀特異的短刀。 

男孩蓄著長髮，少有的白髮，長度看來似乎與洛子商相差不多，只是簡單的用條銀帶子在脖子邊縛上一小撮，整張臉幾乎有三分之一都蓋在那白色的髮下，最特別的是右眼下方一道似疤又似刺青的銀色紋樣。

洛子商真的一臉想把那昏在地上的男孩帶回家去。 

「洛兄。這不是小貓小狗，不是說撿就能撿。」那男孩懷裡的東西很特別，很像某一個幾乎要全滅的種族特有的武器，直覺告訴他別讓他家那個洛小痞把男孩撿回家去，那將會是個麻煩。

「嘖嘖！憶兄，此言詫異。人本有好生之德，怎可看見一條生命正如風中殘燭卻不施以援手呢？這可不是你教我的道理耶！」雙手抱在胸前，洛子商滿臉的笑，話語裡的意思就是要把人給帶回去了。 

他長大了，不知何時開始，他不再用裝哭這招。個性越來越像劍痞，連嘴也犀利的一模一樣，甚至有更加劇的情形，最近，憶秋年被堵過好幾回。

「洛兄，你真的要撿個人回去啊？你要想清楚，這樣你煮食就要多一人份，而且照目前情形，你還得好生照料，不一定連你的美容覺都會不足。你真的確定要帶他回去？」他努力的勸說。 

他們可以找家醫館幫那昏著的男孩，不一定要把人帶回去啊！有這種慈悲心很好，不過真的可以避掉的麻煩或許是自動避開比較好。憶秋年是一點都不贊成帶人回到步雲崖。

「煮兩人份和煮三人份有差很多嗎？要照料還不簡單，我該睡時就去睡，那時候就勞煩憶兄幫個忙啦！」完全不介意麻煩，總而言之他是很認真的笑著，然後就彎身動手把男孩右手兜在自個肩膀上。 

男孩個頭同他一般高，只矮了些，攙在身上負擔並不大，再怎樣洛子商也是自幼便有打著武學基礎，近十年的修練，這種重量根本不成問題。

「……好吧，那就走吧！」順著他併著肩將男孩扶起的姿勢，憶秋年在兩人身前一個彎腰，輕易將人負於肩上。 

弟子有事，師父服其勞吧！

望著空了的身側，洛子商有一瞬間陷入錯愕。 

「洛兄喔！欸？洛兄，你在發呆耶？天是要下紅雨了不成？糟糕糟糕！得先去買把油紙傘來，否則等等回去一定會成了落湯－－」適時的在某人帶著笑容卻不懷好意的眼神掃來之際閉上嘴，憶秋年燦燦的露出一笑：「是說今日萬里無雲怎麼會下雨呢？咱們快回去吧！」

「哼。」偏頭一嗤，洛子商沒再說話，靜靜跟在負著人的憶秋年身邊。 

不知怎麼著，今日他的步伐總是慢了些，一直都落在憶秋年身後。一路，洛子商盯著前方幾步之遙的寬厚大背，平時沒什麼感覺，怎麼今日看來就是非常刺眼？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蹙著銳利劍眉，他邊思考邊走著，完全沒注意步雲崖在兩人無聲響的行進時，不知不覺的就已到達。 

滿天紅楓飛舞，秋分之際，步雲崖上的林立楓樹幾乎已全數轉色，一叢叢火焰鮮色在步雲崖四周形成一幅畫般景緻。

由山下緩緩步行，一旁的楓樹是由淡黃漸漸轉成紅豔的，燃燒般的紅楓在崖頂特別多特別紅。 

而後洛子商撞上一堵肉牆，兩聲悶哼響起。

「痛！」 

「唔……」

有一下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憶秋年只發現跟在後頭難得安靜的墨衣男孩啥也沒說的就撞上自己，自己只是稍稍晃了一下，接著幾乎同時便聽到身後耳邊兩道聲音發出。 

「洛兄啊！你怪怪的耶！你把這孩子撞醒了喔！」快了幾步將悠悠轉醒的男孩放進自己房裡，憶秋年只是幾句話，便開始對著男孩噓寒問暖起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子啊？怎麼會弄得髒兮兮的？餓了嗎？餓了我讓我家洛兄給你準備些溫粥給你暖胃怎樣？」 

剛醒，男孩一雙靛青色的眸子裡就映上了滿身秋意的褐色人物。

有一刻陷入沉靜，他像是突然不明瞭發生什麼事，眸裡閃過一絲恐慌，但卻迅速的，以著爽朗的笑容蓋過。 

欸？

看著短短一瞬男孩眼眸裡變化的訊息，憶秋年突然發現好像多了一個洛子商坐在眼前，就是那種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笑笑面對的感覺，就是每次有事都很容易在心理受傷的那種類型。 

其實愛笑的人未必就是樂觀，愛笑的人心中反而脆弱。

「您好……我的名子是半分之間，正在修行途中所以才把身子弄得這麼髒，說實話，我是餓暈的……您是？」笑容可掬恭謹有禮的回答提問，他握緊一旁的隨身兵器像怕東西丟失，但看在憶秋年眼裡卻更像他在尋求一個安全感。 

他的笑很自然，是帶點無拘又些靦腆的笑容。

忙著打水準備毛巾，洛子商壓下心裡驀然升起的怪異感覺，端著臉盆走進憶秋年的房裡，當看到男孩躺在那床鋪上時，有一下他遲疑著要不要跨出下一個步伐，那想法一瞬間就在腦海裡形成，也在下一瞬間被消滅於腦海裡。 

心裡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形成，但是他不懂也懶的去追究。

「那老頭叫憶秋年，你好啊，我是洛子商，如果餓了等我一下嘿，我去煮些粥給你吃。來來，這給你梳洗一下，等等把衣服脫下來讓我洗一洗。」簡單的順口回答，洛子商動作熟捻的將乾淨毛巾浸入清水中，拿起擰乾後遞給那全身髒污的男孩，彷彿眼前這陌生男孩是隔壁鄰居家小孩。 

「謝謝。你要下廚啊？」接過毛巾，他動作快速的拭淨了臉龐，接著開始把手也好好擦一下。

「是我要下廚沒錯，你千萬別奢望眼前這除了泡茶外根本就是家事白癡人進廚房……欸？」看著他的動作，說著的話不自覺的停頓。 

「洛兄，怎麼這樣說啊！如果不是我，你有辦法變成這樣一個家事萬全的新好煮夫嗎？恩？」望著自家徒弟的動作，眼跟著望過去，憶秋年也跟著愣了一下。

隨著濕毛巾的滑過，髒污的臉蛋變回原來帶著象牙色的肌膚，一張頗俊的可愛臉龐就這樣現在眼前。 

「哎呀！是個小帥哥耶！」憶秋年慣性的出手撫鬚，毫不掩飾的把想法說出。

「嘖嘖，我決定了。」看著男孩白白淨淨的臉，洛子商有種淡淡的驚艷，如果全身都整理乾淨，不一定會是個像娃娃般的俊男孩。 

「……決定什麼？」他怎麼覺得說話這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可怕？明明年歲看來似與自己相差無幾……

「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今天的天氣還不錯，正好搭著，還可以做日光浴。走！我們到後面小溪淨身去！」一把揪住男孩骨感的手腕，完全無陌生感，他直接拖著人往屋後跑。 

愣了一下，男孩臉上的笑容很明顯的呈現僵硬狀態，不知所措的望著被握著的手，心裡有種莫名的情愫升起。

因為他的身世，他從來沒有，從來沒有與人如此貼近的接觸過，外人視他如棄履，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願與他親近。 

從小就一直是孤單一人過活著，父親沒正眼看過他，只是一心一意的將他培養成一個驅魔人，有時候他都會懷疑父親這樣嚴格要求訓練他，只是希望能把那捨了他們父子的母親挽回。

他沒喊過爹的，父親不准他喊，他也只能喊師父，出外時，他每每看著一些孩子拉著父母衣角童言童語的訴說每日所遇，甚或看著那家父母寵愛的抱著自己孩子那溫馨樣，他都會忍不住駐足偷覷，他好羨慕好羨慕。 

母親捨棄他們兩父子，父親斷離親子情，沒有人知道他多麼渴望有人願意與他交談親近，在人群中仿若不存在的孤單日子是很難熬的，那很痛苦。

於是他開始厭惡黑夜，因為夜總是伴隨著黯色，黑暗中永遠只有自己孤獨一人，那很冷很冷，所以他換上了最是相對的衣色－－白色。 

「耶，洛兄，第一次見著人家你就要和人家一起沐浴，不會進展太快？」打笑著出聲擋下兩人，憶秋年臉上的笑帶點不可思議。

他知道自己家的這個徒弟很愛乾淨整潔，甚至有些潔癖，但這似乎又有些太過了，怎麼說都是個陌生人哩！ 

「欸欸欸！什麼進展不進展！都是男的有差嗎！我還可以順便把他那一身根本已經變了顏色的白色衣物洗一下。」翻了白眼，男孩斜睨了眼說話的褐衣長者，一點都不茍同的回答。

「你的眼睛還真利，竟然看的出我的衣服本來是白色的！」或許想緩和一下現在的尷尬，也或許只是單純的覺得驚訝，半分之間直接的，對著抓著自己手腕的人說著，然後就見那兩師徒動作停頓了一下，緩緩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同時向後跳了一大步。 

莫名的看著兩人像要避開細菌般的逃離動作，心同時狠狠的刺痛了下，他歪著頭笑著問：「我有說錯話嗎？」

「什麼錯？是大錯特錯！衣服是髒了還是本來就是這顏色，應該正常人都看的出來吧！」睜大眼滿滿的不可思議。 

「連我都看出來，難道你都以為沒人看的出來嗎？天啊！洛兄，有你真好！」有人洗衣服真好。

「現在知道為時不晚，只要你以後別再弄破衣服就好。」雙手環胸，跩的勒。 

「說這樣！我也是和風仔去散步遊山水才會被樹枝勾破。」挑眉辯駁。

「說怎樣？怎麼那白色的冰棒就不會破？而且你們最好是散步，那種速度還看的到路旁景色嗎？幾乎連眼都要睜不開了！」手往屋外直指，方向是隔壁的孤獨峰。 

「那是你道行淺！我們看的一清二楚！」驕傲回話，一點都不害臊，完全沒有大難臨頭的自覺。

「是是是，我道行淺，比不上你們這些先天級的，所以以後要吃東西別來找我這個小小的晚輩。」說我道行淺？準備挨餓吧！

 「洛兄你越來越奸了，我有這樣教過你嗎？你忍心讓你的師父餓肚子啊？」聲音自動放低，先委屈一點裝可憐好了。

 「嘖嘖，放心吧，這絕不是向你學的。這是天生的優異個性，根本不需要學。」搖搖食指，笑的可得意了。

 一旁的半分之間傻傻的看著一大一小、一褐一黑的兩個人在眼前拌起嘴來，剛剛心裡瞬間劃下的傷似乎又見癒合了。

然後他笑，本來低低的輕笑著，接著像隱忍不住般的放肆大笑，笑的一頭吵的正精采的兩人像看到鬼般的轉頭要他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