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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靈甫究竟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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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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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大王

 

    張靈甫原名張鐘麟,一九二五年考入黃埔軍校,圖為他在黃埔軍校的畢業照。

    長期以來,關于孟良崮戰役中國民黨“王牌”軍第74師師長張靈甫的死因,流傳著多種說法,如“自殺成仁說”、“頑抗被斃說”、“降後擊斃說”。近年來,在一些刊物特別影視作品中,“自殺說”一度盛行。那麼,張靈甫究竟是怎麼死的?請看——

    ●“當場擊斃”:我軍軍史上一直公
 
開的說法

    1947年5月我華東野戰軍在孟良崮戰役中當場擊斃張靈甫,這是歷史事實,也是我軍當時和後來一直公開和明確的說法。5月18日,即戰役結束後的第二天,新華社即從華東前線發布我軍孟良崮大捷的消息。5月25日新華社報道:我軍在孟良崮戰役擊斃整編七十四師中將師長張靈甫等。同日,《人民日報》在配發的記者紀實報道中寫道:“蔣介石嫡係精銳主力軍第一個美械師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已為人民解放軍手中的美國武器擊斃。”“屍首查出後,經被俘之該師輜重團上校團長黃政、五十八旅一七二團上校團長雷勵群及張靈甫之侍從秘書張光第等人前往辨認,確證張氏後腦被湯姆槍彈炸爛,血與腦漿均已幹涸。……人民解放軍已備棺代為埋葬,以待張氏家屬前來領柩回籍。”另從新近出版的《粟裕文選》收入的一則電文中,亦可進一步明確這一事實。5月30日,陳毅、粟裕、譚震林、陳士榘聯名致電中央軍委和劉伯承、鄧小平說:“據最後檢查證實,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副師長蔡仁傑、五十八旅旅長盧醒,確于十六號下午二時解決戰鬥時,被我六縱特(務)團副團長何鳳山當場擊斃。當特團何副團長走近張靈甫等藏身之石洞,據師部副官出面介紹為張靈甫等人,現尚在俘官處可證。”

    後來,我軍軍戰史和我國大陸相關出版物,使用的都是“擊斃”或“當場擊斃”的說法。1987年7月,首部由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編著出版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史》,其中記載為“擊斃”。1989年,為糾正此前的一篇傳記作品中關于張靈甫“自殺”的錯誤說法,何鳳山以歷史見證人的身份撰文,詳細地記述了率部擊斃張靈甫的經過。這篇刊登在同年《軍史資料》第3期的文章中寫道:“1947年5月16日,我華東野戰軍5個縱隊,遵照陳(毅)粟(裕)首長的命令,于下午2時再次對敵七十四師發起總攻擊。我當時是第六縱隊特務團副團長,率領我團一營參加了總攻孟良崮的圍殲戰鬥。”我軍乘勝向孟良崮崮頂北側山洞七十四師指揮所前進,“經我軍發揚火力,勇猛衝殺,白刃格鬥,迅速全殲了洞外之敵。我團三連攻佔了敵七十四師指揮所洞口。張靈甫又命其衛士隊長率20余人從洞中衝出,向我反衝擊,大部被我軍擊斃。當時,我曾追問被我擊傷(後因傷重斃命)的敵衛士隊長。他說:‘張靈甫師長在洞內。’我遂叫部隊喊話,命令敵人投降。後見洞內無動靜,我即命令部隊用輕機關槍、湯姆衝鋒槍及手榴彈,向洞內射擊。過了一會兒,聽到洞內有人喊叫:‘你們不要打了,張師長已經被你們打死了。’我立即率人衝進洞內搜索,只見洞內敵人屍體橫七豎八,血污滿地。我問被俘的敵報話機臺長:‘哪個是張靈甫?’他戰戰兢兢地指認了被擊斃的張靈甫”。何鳳山還說到:“當生俘的敵七十四師參謀長魏振鉞被押送到我第六縱隊司令部時,魏對王必成、江渭清、皮定均等縱隊首長說:‘俘虜我的那個部隊已經活捉了張靈甫。’縱隊首長立即派作戰參謀陳亮到我團俘虜中查找張靈甫。我向他說明了張靈甫在戰鬥中被我擊斃時的情況。”“上級查明張靈甫確已被我擊斃後,命我團將張靈甫的屍體用擔架抬著隨部隊轉移。兩天後,將其埋葬在山東省沂水縣野豬旺村村後的山崗上,並在墳前豎一木牌,上寫‘張靈甫之墓’。當時,新華社曾廣播,希望其家屬到該處收屍。”

  ●“降時擊斃”:幾十年後公開的隱情

    但40多年後,當年在華東野戰軍司令部任參謀的金子谷,披露了一段隱情,即張靈甫是在投降時被我軍當場擊斃的。1987年8月25日,他在《文匯報》上發表的《記孟良崮戰役》一文中說:“戰役接近尾聲時,我六縱穿插部隊一個排,衝進張靈甫躲藏的山洞,張靈甫舉手投降,排長恨敵心切,端起衝鋒槍將他擊斃。”這一隱情公開後,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因為作為司令部的參謀,金子谷是知情的。隨後,這一說法在當時任華東野戰軍第6縱隊司令員王必成、政委江渭清的回憶錄中得到證實。1988年,人民解放軍陸軍第24軍軍史編寫辦公室編印的《勁旅雄風》一書,收錄了王必成撰寫的回憶文章《飛兵激戰孟良崮》。在這篇內部文稿中,王必成記述了6縱特務團活捉張靈甫後,被一名對他懷有刻骨仇恨的幹部打死的情況。但1989年10月,這篇文章提供給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解放戰爭戰略防禦·回憶史料》冊正式出版時,刪去了以上記述,改為與何鳳山的說法一致。

    1996年,江渭清回憶錄《七十年徵程》一書,再次公開了這一說法。江渭清在書中寫道:“我六縱特務團首先突破孟良崮西側,直搗敵七十四師指揮所。”“特務團一營三連在指導員邵至漢率領下,首先衝到張靈甫藏身的山洞前,他身上多處負傷,仍堅持戰鬥,不幸被從洞中衝出的亡命之徒擊中,英勇犧牲。三連指戰員怒不可遏,用抵近射擊和白刃戰消滅了佔據洞穴和石岩的殘敵,擊斃敵衛隊長,活捉了張靈甫。”他說:“在孟良崮戰役中,要說還有什麼不足,那就是被我六縱特務團活捉了的張靈甫,卻被一名對張靈甫恨之入骨的幹部給打死了。”第6縱隊是擔任主攻孟良崮的部隊之一,擊斃張靈甫的特務團是該縱所屬,兩位縱隊指揮員是直接了解情況的當事人,此說應是真實準確的。實際上,從前述陳毅、粟裕等5月30日向軍委等的報告中,也可印證這一事實。仔細解讀這份電文,我們也可得知:張靈甫等被當場擊斃,是在何鳳山走近石洞,74師師部副官出面介紹為張靈甫等人時。足見這是在一個很近的距離,只是電文中沒有說出他們當時是在一種什麼狀態下而已。

    張靈甫被我軍擊斃,事實毋庸置疑。他在降時被擊斃,本來對“自殺說”是有力的反證。那麼,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為什麼未公開實情呢?因為這在當時是一個違反我軍俘虜政策的錯誤行為,特別是在戰爭時期,將會對開展爭取和瓦解敵軍工作帶來不利影響。何鳳山持亂槍擊斃的說法、王必成在回憶文章公開發表時的修改,應該是為避免產生負面影響而維護原有結論。然而,在華東野戰軍內部對此並未回避。許多華野的老同志都直接或間接地聽到陳毅對此事的嚴厲批評。今天看來,在那生死搏鬥的戰場上,這種錯誤的發生也是不足為怪的。此前,華東野戰軍在蘇北戰場的作戰中,指戰員們曾目睹張靈甫的驕狂殘暴,眾多的戰友犧牲在他的槍炮下。戰前野戰軍提出的口號是“衝上孟良崮,活捉張靈甫”,為犧牲的戰友報仇。張靈甫被擊斃後,特務團曾因擔心上級追究,還曾假報為“自殺”。戰役結束後,華野于5月29日召開團以上幹部會進行總結時,陳毅就此嚴肅地指出:“張靈甫是我們殺的,報告說是自殺的,我們便騙了黨中央、毛主席、朱總司令。”同時他還指出:此次俘虜政策的破壞達到相當嚴重的程度,強調要取得革命勝利,必須認真執行俘虜政策。陳毅的這一講話已收入《陳毅軍事文選》,公諸于世。

    今天公開張靈甫被擊斃的這一隱情,還原歷史真相,有利于避免誤說流傳。

    ●“自殺”身亡並非事實,遺書真偽另有一說

    張靈甫在孟良崮戰役中“自殺”身亡,是國民黨方面的認定和一直所宣傳的。整編第74師全軍覆沒、師長張靈甫之死的消息傳到南京後,對國民黨政府以極大的震動。5月19日,蔣介石在其舉辦的第二期軍官訓練團發表講話,痛陳74師在孟良崮失敗的教訓,聲稱這是“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當天他還親自飛往徐州,與陸軍總司令顧祝同研討山東軍事,決定部隊全面整訓。隨後,國民黨報刊相繼報道了張靈甫等“集體成仁”的消息。29日,蔣介石發布為追念張靈甫“成仁”通告國軍官兵的訓詞,其中稱張靈甫等“最後不屈相率自戕”,張靈甫等人“集體自戕殉國”,後即被載入國民黨軍戰史中。

    國民黨為鼓舞士氣,曾借此大事宣傳。先是在安徽滁縣為張靈甫等舉行追悼大會,後又在南京玄武湖立碑紀念。為證明“自殺”的事實,他們還借逃脫出來的74師官兵之口,述說張靈甫等“壯烈犧牲情形”。國民黨軍《第一兵團蒙陰東南地區戰役戰鬥詳報》中記載,據歸來官兵口述:“張師長、蔡副師長等,皆于手斃匪徒後,以其最後之一彈,慷慨成仁。”試想:能目擊這一情景發生的人還能從那裏逃脫嗎?

    作為張靈甫自殺證據的,還有他的兩封遺書。據派出參與孟良崮戰後調查的邱維達在後來的回憶中說,當時了解到張靈甫在通訊中斷、彈藥用盡後,在掩蔽部內寫了兩封信,一封給蔣介石,另一封給妻子王玉玲。並安排隨從參謀逃出送信,以及最後留在指揮所內的人準備自殺等情節。有人還聽說給蔣介石的信並用電報發出。在行將被殲前,張靈甫有可能作出自殺的打算,但畢竟未成事實。

    至于上述兩封遺書,給王玉玲的信,有其手跡面世;給蔣介石的信,至今未見國民黨方面正式披露。然而,關于兩封遺書卻另有一說:由蕭乾主編的《新編文史筆記叢書·三秦軼事》一書中,所收入的吳鳶關于《張靈甫遺書之謎》一文記述:國民黨宣揚張靈甫等是集體自殺,其根據是張靈甫的遺書。實際上遺書是張的老上司、原七十四軍軍長王耀武精心編造的,連蔣介石也被蒙在鼓裏。他說:孟良崮戰鬥剛一結束,蔣介石電詢王耀武有無張靈甫等人詳情,該師有人到濟南否。這時該師恰有少數人逃到濟南,內有師部副官趙某。王耀武面詢作戰經過後,召集副參謀長羅幸理、第一處處長吳鳶、第四兵站副總監鄭雍若、秘書主任鐘曉林等商議,決定為張靈甫寫兩封遺書,一致蔣介石,一致其妻。張靈甫長于書法,筆力遒勁,譯電科科長李嘯梓與張同年,平日喜模倣張字,當即由李書寫。經過再三推敲,認為沒有破綻,才派人送到南京轉呈,說是張自殺前寫好,交副官帶出的。王耀武之所以編造這兩封遺書,是為自己和張靈甫臉上貼金,撈取政治資本。(周炳欽/國防大學科研部編研室研究員;原題:張靈甫之死真相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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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龄暮年口述:我的丈夫张灵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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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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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王玉龄: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他在最痛苦的时候,在最无依的时候,我没有跟他在一起,所以看到那个山洞的时候,我是心里感慨很多。

王玉龄暮年口述:我的丈夫张灵甫

资料图:张灵甫与王玉龄结婚照

一个是身经百战的抗日名将;一个是豪门深闺、绝色佳人。张灵甫和王玉龄,虽然只做了两年夫妻,他们之间的故事却成就了贯穿20世纪的一段传奇。

原载《看历史》杂志 王玉龄/口述 周逵/整理

人物介绍

张灵甫(1903-1947),原名张钟麟,又名宗灵,字灵甫,陕西人。1943年常德之战中,张灵甫率突击队救援常德守军74军57师,作战异常凶猛,为收复常德立下战功。1945年2月授陆军中将军衔。整编后任第七十四师师长。1945年4月芷江保卫战中,张灵甫指挥74军58师在铁山与日军血战获胜,战后获三等宝鼎勋章,升任74军中将军长。1947年5月,张灵甫率国民党整编74师与解放军在山东孟良崮对垒,全军被歼。

王玉龄,1928年出生,17岁嫁给张灵甫。1949年4月,王玉龄先到台湾,之后又远走美国,读书打工,寻找新的生活。在此期间,王玉龄一直孑然一身,始终未再嫁。她在航空公司工作了20年,直到退休后,才随儿子再次回到中国。

——————————————————————

2007年5月,孟良崮战役过去整整60年。我回到了他战死的地方。

天下着些小雨,山路有些滑。我已经79岁了,爬上那个山坡,感到非常吃力。回想六十年前的情形,我就想到他当时瘸腿爬山的那样子,真是很难为他。

60年前的战役,我没有亲眼目睹,每每遇到电视、电影里有关的镜头,我总是一看再看。

别人告诉我,孟良崮从前又叫石头山,上面根本没有水。战斗打到最后的时候,他和他的兵只有喝自己的尿。机关枪打得通红发烫,不能再打了,就拿那个马尿泼上去,再接着打。

几十万人围着你,车轮战地打,而你就只有这几个人,坐守空山。粮食没有补给、弹药物资紧缺,周围友军也只顾自保,不来救援。这个仗是打得真得很绝望。

我认识很多共产党的领导和将军们,他们对他的评价都非常高。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就觉得公道还是在人心的。抗战60周年的时候,我带我和他的儿子一起去参加纪念大会。胡锦涛主席在讲话中,谈到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的作用。听到这些,我双眼泪如泉涌。

当地人在埋葬他的洞上方立了一块墓碑。我对他们说,留一个位置给我吧。他们说,你还早咧。我说,放在那里等着吧,也快了。

我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告诉过他我爱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些男孩女孩在一起那么亲热啊,爱不爱的。他对我来说很普通、很平常。他战死以后,我一直很后悔,责备自己说,你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吝啬啊,连这样一句话都没有讲。

六十年过去了,我已经79岁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在他最痛苦、最绝望、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我没有跟他在一起。

抗战期间,张灵甫南征北战,恶仗无数,书写下自己最为风光的一页

1925年,22岁的张灵甫从黄埔军校毕业,踏上北伐征程。三年后,屡立战功的张灵甫升为连长。也就在这一年,湖南长沙的名门望族王家新添了一个女婴,取名王玉龄。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为了躲避战火,9岁的王玉龄随家人迁出长沙,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此时的另一个地方,张灵甫随51师开赴上海,参加著名的“八一三”淞沪会战。张灵甫以勇猛果断,指挥有方赢得全团官兵的爱戴。嘉定作战的时候,面对武器装备远远优于国民党军的日寇蜂拥冲锋,杀红眼的张灵甫甩掉上身军服,抱着机枪跳出战壕,身先士卒带领100多名敢死队队员迎头痛击,杀得日寇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1938年,张灵甫奉命对驻守江西德安张古山的日寇进行反击。是役,张灵甫亲率一支突击队轻装出发,攀木挂树,穿过艰险的深山峡谷,老林恶水,配合正面部队进攻,飞夺张古山。而后日寇不甘失败,出动飞机与重炮狂轰滥炸,几乎将张古山移为平地。张灵甫率部浴血死战,与日寇鏖战五天五夜,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复拉锯。德安大捷之后,田汉受时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的委派,采访张灵甫等人,刊登在《中央日报》上,并编写话剧《德安大捷》,张灵甫以真名真姓在剧中出现,从此名震天下。

1939年3月,张灵甫率部参加南昌会战。张灵甫在前沿指挥所指挥战斗,不幸右腿被日军机枪的两颗子弹扫中,受了重伤。军医检查后说:“腿要锯掉!”张灵甫对随从副官说:“如果我昏迷了,你要阻止医生锯腿!”说完,他给了副官一把手枪,厉声说:“谁锯我的腿,你就枪毙谁!”结果右腿一直未治愈。匆匆包扎伤口后他再度投入战斗。

综观张灵甫在八年抗战中的表现,自1937年参加淞沪抗战至1945年抗战胜利,屡立战功,被誉为“模范军人”、“常胜将军”、获得过“自由勋章”。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这一年,王玉龄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经过战火洗刷的家园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而当初的小姑娘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抗战时期,携手张灵甫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为躲避战火,我随家人迁出老家长沙,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离家的时候父亲找来两部大卡车,把里面的座椅全部拆掉。车厢里放满背包、箱子和轻便值钱的家当。全家早已乱作一团,而对于我们这些在屋子里长大的小孩们来说,哪里懂得时局的紧张、也听不到慌乱的嘈杂声。女孩子们在一起,玩啊、笑啊、聊天啊。

进入中学读书后,为了躲避战火,不能再到教室上课。而将上课的地点临时迁到附近的山上。起初的时候,男孩、女孩们还很新鲜,觉得好像郊游一样。早上洗了脸、吃了早饭就到山上去,在大树下读书。到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才回来。回来的路上却看到日本人轰炸过的地方,满目疮痍,景象凄凉。炸断、炸飞的人体残肢,像手啊、腿啊,挂在电线杆上面,我们吓得大叫起来。还有一个手榴弹就打在我的旁边。不过所幸没有开花,否则我们就都被炸死了。

母亲告诉我,日本人欺负中国人,打得我们没有地方好跑、好退了。我听了是又气又怕,问母亲我是不是也应该去付出一份努力。母亲反问道,你能做什么呢?什么都不会,去了还不是给人家添麻烦。

我对军事方面是一点不了解的。所以后来连张灵甫是个多么有名的将军,我都不知道,没听说过。

1945年,抗战胜利结束,全家的心情也跟着好转。

周末,家里的几个女孩子约好出去理头发。在理发店,我们坐在椅子上,唧唧喳喳地说着话。

那天,他穿一身军装,带军帽。碰巧坐在我椅子的背后。我发现他透过理发的镜子,盯着镜子里面的我打量。我心说,这个人真是讨厌,怎么能这么看着人家,就差把头贴到镜子里面看,于是就瞪他一眼。

后来他对我讲,他说幸亏你瞪我一眼,不然的话,如果你要对我笑一笑,我就没兴趣了。我说,你臭美。

不久后,他就托他的朋友张处长请我们全家吃饭。饭桌上,我自顾自,只管吃菜吃饭。他的朋友张处长就讲话,问我伯母多大年纪了?我伯母说她32岁。张处长就接过话,说张灵甫副军长你也有32岁啊,你们两个同年的,干一杯吧。

灵甫那年实际42岁还多。这一下,就冒掉了十岁。后来他告诉我,自己从脸到脖子,一直红到底。

张处长继续说,我们副军长还没有结婚啊,王太太你在长沙,老长沙了,你认识好的小姐给我们副军长介绍。我伯母讲,那当然,有好的我一定给你介绍。张处长说,你们家那么多小姐,也可以介绍嘛。我伯母讲,大的呢,都名花有主了;小的呢,年纪又都太小了。张处长讲,那就找那个不大不小的嘛,眼睛就朝我看。

我坐在那里当然听得懂嘛,不大也不小的就剩我了。于是我生气了,就把脸一板。

我对他一无所知

他老是穿军服,像是个军人吧。我心里猜测。

伯母告诉我,张军长可是抗日的名将。可别人越是这么说,我就越不把他当一回事、越不理他。而他呢,大概也是经历过太多事情了吧,可能就是觉得我傻傻地耍着小性子很让他喜欢。

那次以后,他就越发频繁地到我们家里来,几乎每天都要来。刚刚开始,我看见他也不讲话,有时候还故意出门避开他。慢慢地,跟他熟了。英俊?我不觉得,就觉得看着还顺眼。

有时候,他给我讲故事。他告诉我,战争爆发前,他在北大读历史系。每一朝每一代的文化名人、野史传奇,他如数家珍。他喜欢讲,我也喜欢听。

而他自己抗战时打仗的故事,却从未讲过。

人家说他是跛子。一次战斗中,他负了伤。机关枪扫到了他,子弹留在他的脚里面。当时的医学不是很发达,打完石膏后,那个脚就不能弯了。可是从他走路的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是走得久了会很痛、很累。

他从来不讲他得意的事情,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他最痛苦的事情,可能他觉得我太单纯了吧,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烦恼我。我只觉得他很可靠,有时候就觉得他像我爸爸、有时候也像我的好朋友,所以对他很信赖。

很快,他就对我求婚了。我的母亲对此是很反对的。一方面,觉得我与他24岁的年龄差距始终很难逾越;另一方面,我的母亲守寡半生,她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嫁一个军人。她说军人的生命是不可靠的,她不想我也重复她的命运。

对嫁给一个军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他走上战场会怎样?不,当时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我相信日本人投降,战争结束了。

尽管母亲反对,这门亲事还是定了下来。就在两人决定结婚之际,张灵甫接到了升迁令,他被提升为74军军长,即刻前往南京报到。于是,两人将婚礼地点定在了上海。因为时间紧迫,王玉龄穿着大一号的鞋子,张灵甫穿着借来的西装结了婚。婚礼结束的当晚,两人就坐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车,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飞抵重庆,国共双方开始会谈。10月10日,国共双方代表在重庆签订了《双十协定》,两党矛盾暂时得以缓解。在南京,张灵甫与新婚妻子王玉龄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快乐的时光。

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他的胸口有一条长长的伤痕,头上也有。

一次战斗中,一颗子弹从他的脑袋旁边嗖地飞过,流下一道弹痕。他说,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结婚后不久,他被提升为74军军长,即刻前往南京报到。我与他在南京度过了一段平静快乐的时光。

他教我骑马。那时候我刚刚开始学,还不大会骑。他驾着马在前面跑,我的马不知怎地也在后面跟着他跑,怎么拉缰绳都停不下来。我吓得死叫,大喊:别跑那么快。他就在马上回头冲我笑。

年龄的隔阂我从没感觉到。他也从来不讲什么很肉麻的话。但是他会说:我讨了一个好老婆,这比什么财富都重要,我要讨饭的话我老婆可以给我拿碗。他有时候讲些话,就会让我很感动。

有一次我与他闹矛盾闹得很严重,我说我要跟他离婚。这可把他吓坏了,他说假如我要真的离开他的话,他宁可老死于山沟。他向我赔礼道歉,最后干脆在我面前立正,站得毕恭毕敬,向我敬礼、敬军礼。看到他这样,我是又好气又好笑,说我又不是你的上司,跟我敬什么礼啊,还不理他。他说你不原谅我,我手就不放下来。

他身边的人告诉我,张军长如今在南京地位显赫,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因为驻扎在南京郊外的74军充当着守卫南京的角色,身为74军军长的张灵甫,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抗战结束后,国共开始和谈。南京的交际活动也越来越多,他不喜欢交际,这个请那个请他很讨厌的。最让他高兴的事情还是让他去带兵,好像解放了他一样。

19岁的王玉龄没有想到,这会是她最后一次与丈夫见面。王玉龄生下一个男婴,她打电话给前方的丈夫通报了这个喜讯。放下电话,王玉龄将儿子的照片寄给了丈夫。她不会想到,丈夫此生都无缘见到他的儿子。

最后一次见面

1946年8月,张灵甫接到命令,率部队出南京投入华东战场。

走之前,我为他收拾行李。听到过别人讲的他在战场上的那些英勇经历,我相信他是不会死的。甚至就觉得好像是出去旅行的样子,还告诉他,觉得饭菜吃得不好的时候,要记得用维他命补充。还把他行囊中的衣服列了个清单,写了个条子给他。很平常的心,他让我一点也没有觉得紧张,也没有觉得难过。

10月中下旬,他指挥部队和粟裕的野战军对垒。

期间,他时常给我写信,他也不讲他怎么想念我,就说家里养的鱼要死了,花也要浇水了,还有就什么时候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他还给我画了一个图样,设计我们家的花园。在图里画了什么花要种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种什么花,他都写给我。

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有将战争当作一件很大的、很了不起的事情,他让我也没这种好像恐惧,也没这种感受。

1947年的春天,我去前线看他。当时我已经怀了9个月的身孕。怀孕让我一下子长了40磅,走路也很吃力。我说哎呀怎么得了,长得这么胖。他说忧愁就会瘦,就像哄孩子一样叫我睡在床上,闭着眼睛去找忧愁。你说我傻不傻,19岁不晓得什么叫忧愁。闭着眼睛找忧愁,忧愁没找到,结果我睡着了。

此刻的我并不知道,忧愁马上就要来了。来得太多,太快了。

家里突然派来了两个卫士在门口站岗,所有的报纸也都停掉不再递送。

十天前,我们的儿子出生了。他打电话来,跟我说话。听得出他很高兴。在听筒里乐得哈哈大笑,问我儿子声音响不响亮,还说我心地善,将来一定多子多孙。并让我赶紧把儿子的照片寄给他看。

此后,他再没有打过电话回来。我在家坐月子,有人来看我的时候,卫士也跟进跟出。我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周围的太太们告诉我,从前跟日本人打仗的时候都是一两个月没什么消息,很正常,没事。

我一听好像大家都这样说,就觉得应该没有事情。

几个月后的一天,他的部下杨参谋突然来到家中,一进屋就一下子跪倒在我的面前。

我一下子就懵了。

灵甫说,回南京,看到我夫人,我就不想死了

杨参谋哭着告诉我,孟良崮一役十分惨烈。张军长打了一辈子的仗,知道是撑不下去了,友军根本不来。最后没有办法了,一死难逃,打了电报给蒋介石,说他将决战到最后,以报国家,请蒋介石请照顾家人。

副军长蔡仁杰跪在他面前,求他带些人冲下去,冲出重围还是可能的。并说:到了南京以后,你就在蒋介石面前,报告这个战争的惨烈情形以及友军的冷漠。如果蒋介石坚持还要怪罪,你就在在他面前自杀。

灵甫说,回南京,看到我夫人,我就不想死了。

他把一封信交给参谋,说一定要交给太太手里,并说以后不管太太想做什么,你们都不要违反她的意志,一定要顺着她。

“余与仁杰决战至最后以一弹饮绝成仁,上报国家与领袖,下答部属与人民。老夫来京,未见痛极,望善侍之,幼子望养育之。玉龄吾妻,今永诀矣。灵甫绝笔。5月16日,孟良崮。”

很长时间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每一天,我到我们从前去过的地方,去坐一坐。

在此之前我是根本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人,这一下天都塌了。差一点就成神经病了,连讲话也不会讲。

后来,宋美龄要来接见我们这些寡妇。到了总统府,我们坐在外面,等啊等,等了很久很久。一个秘书跑出来讲,今天夫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夫人们你们请回吧,就这样。

那一刻就觉得心里有一种很凉的感觉,觉得很生气,我觉得好像人怎能这样,人家好像都是为了你把这个性命都送掉了,你却这么不把别人当回事情。

不过过了一会,我也觉得无所谓,其实没什么。

我从来没有怨过他,有人讲,你不要想念他,他连你都不顾了,就去死掉,这算什么,我觉得这个话好像也是不对。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职责,他要吃了这碗饭,他就要做好他这一份事情。

1973年,我收到好友代为转达的信息,说周恩来想请我去北京看一看

一番周折之后,我见到了周恩来。周总理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将材,我是他的老师,没有争取他过来,错误在我。在总理面前,我泣不成声。

2005年,我和儿子来到上海,颇为意外地接到当年华野指挥官粟裕大将之子粟刚兵的邀请。

他说他想请我吃饭,想见见我,怕我不会去,只有通过别人委婉转达。

我说那有什么关系呢,谁叫我的先生是职业军人呢。历史的事情,我不会计较,也没办法去计较。你说你能恨谁啊,对不对,这个问题太大了吧。战争就是残酷的。

2007年4月,我去了孟良崮。在我丈夫殒命的山洞里,放上了一束花环。

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他在最痛苦的时候,在最无依的时候,我没有跟他在一起,所以看到那个山洞的时候,我是心里感慨很多。

我从来没有讲过,告诉过他我爱他,他死了以后,我一直后悔莫及的。我就觉得我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吝啬啊,连一句简单的话都不会讲,不曾讲。

2010年11月11日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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