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蔡英文、洪秀柱與宋楚瑜停止使用「統獨提款機」,他們會怎麼回答這個如何治國的根本問題?
文:郝明義
我們要政黨人物真正負責任地做事,首先得先停止讓他們使用統獨提款機。
我們不能不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國家已經如此千瘡百孔,為什麼我們會經歷幾任政府,兩度政黨輪替,卻一路惡化至此?或者,直到今天,問題都如此嚴重了,仍然不見檯面上的政黨人物正視?歷任執政黨固然如此,歷任在野黨也不免責任?
我認為,是因為我們的藍綠政黨都太會利用統獨提款機了。國民黨和民進黨都讓我們看到當他們執政到無牌可打之時,就是使用統獨提款機,製造對立,企圖藉由支持者對另一方顏色的厭惡,而轉移對自己執政無能的憤怒。
我們要政黨人物真正負責任地做事,首先得先停止讓他們使用統獨提款機。如果台灣今天的積弊如此之重,那任由他們使用統獨提款的我們也有共同的責任。
我想到要針對想競選明年總統大選的人,放下統獨、兩岸這些很容易被顏色提款的議題,問他們一個身為競選者,對治理國家不能迴避的根本問題。
因此我先後訪談了蔡英文、施明德、宋楚瑜、洪秀柱四位(編按:本文撰文當時,施明德尚未退選)。如何看待我們行政體系與文官制度的潰亂問題(包括廢省的影響)?如果執政,準備如何改善這些問題?
我按他們接受訪談的時間順序,整理各人回答如下。各人回答都傳回給他們,請他們確認並補充過。
蔡英文
• 如果政府只做短期的,國家會垮掉;但是如果政府只做中長期,政府會垮掉。很多政治人物選擇做短期的,因為他自己的生存最重要;至於中長期,他覺得國家是大家的,以後再說。
• 中央與地方權責要重新釐清。中央官員做決策的人,經常不知道基層出了什麼問題。拿農業為例,農委會是菁英式的官僚在做決策,可是他對基層農業的實際運作不了解,真正掌握的是在農會。
• 有些政策不是好跟壞的問題,而是利益重新分配的問題,就算對社會整體它是好的,你也必須要去協調受政策影響人之間的利益平衡。
• 有經驗的領導人或政務官,他必須要帶領選民,去接受他想要表現的價值跟方向。一方面他懂得溝通,能夠說服選民,另一方面他的決策不再是菁英導向,而是要專業,並且讓人民可以理解及配合執行。
• 政務官的養成,需要過程和時間。看美國,是一代代執政培養而成,他們從副助理國務卿(相當於台灣副司長)層級就有政務官。但是台灣政務官是在次長的層級,太高了,不利於我們人才的養成。
• 民進黨因為輸過,反而有機會讓中央地方的人才互相流動,形成新的人才庫。2008年之後,人才擴散到地方,當過公共工程會主委的吳澤成去宜蘭縣當副縣長;曾經代理財政部長的李瑞倉,到高雄市去當財政局長等等。還有些地方養成的幕僚,後來去選舉、或是去當局處首長,我們再一次執政的時候,這批人就是下一個世代的新文官。
• 未來會重視區域治理。政府預算裡,人事和法定支出佔百分之七十,所剩的有限資源,要做最有效的運用。所以要做幾件事:一,中央要檢討業務,將可以下放的事項移轉到地方執行,讓最貼近第一線的地方政府有效運用,下放內容可以再檢討;二,鼓勵縣市政府聯合治理,才能有效運用資源,中央資源可以優先挹注這類項目;三,由直轄市來帶動周邊縣市的發展,可以把北北基形成一個首都圈,以及桃竹苗、中彰投、雲嘉南、高屏澎;加上花東和離島,共六大塊。
• 政策應該是系統性的規劃,動能才會出現。我常說有效的做事就要像堆柴火,把它堆好再點,才會燒得快,若沒堆好,一根一根的燒,燒完就沒了。
施明德
• 行政系統逐漸崩解的原因之一,是公務人員的核心價值消失。國家、責任、榮譽都不見了。自由、平等、博愛也沒有了;更不談憲法對於施政的準則:民有、民治、民享,也都不在公務人員的心中。
• 六都造成的冗員,以及資源不公平分配,更是問題。六都預算七千一百億,其他十四縣市合起來才三千億。所以行政區必須重劃。
• 政府的冗員多,不但使得效率低落,對下一代都有很壞的影響。我們知道的一個例子是,一名高二的學生來台北市實驗教育委員會申請在家自學接受面試,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問他將來的志向是什麼,說是「公務員」。問他為什麼,說是「爽缺」。再問他怎麼知道的,說「因為我爸爸就是」。
• 各種政治獻金,也會讓一些公務人員配合「行政疏失」、「不作為」、「裝無知」。各地方政府的回饋金,就是財團和當地行政首長討論的密室政治。
• 政府治理需要釐清總統制、內閣制,還是雙首長制。憲法本文是內閣制精神,現在拿掉立院的閣揆同意權,而沒有完整、整體的配套,使整個憲政體制出現混亂。立法院透過黨團的運作,藍綠可以以程序相互卡關,有時也可以相互勾結放行,使立法院惡鬥不休。而總統又以實質影響力治國,違憲擴權。這就是台灣一直以來只有「修憲總統,沒有行憲總統」的事實。
• 任何憲政改革,沒有做到提升立委素質,憲改就沒有意義。而立法院不論是國民黨或是民進黨都是右派政客在把持,替財團服務居多。潘文涵的國民營養法,據說在立法院躺了三十年都沒有進入一讀的程序。
• 關於肅清貪腐如何立法,使民選首長及民代和公務人員的「財產來源不明罪」得以現形,是很重要。
• 綜合的說,二十世紀的仇恨對立,跟二十一世紀的藍綠惡鬥都必須終止,所以我提出社會大和解,以及大聯合政府的主張。台灣才有可能邁向明亮的未來。
宋楚瑜
• 政府的部會運作需要整合。以過去省政府處理口蹄疫事件為例,不是農林廳來簡報,而是省長帶著各廳處長去農林廳。疫區要隔離,下令警政廳設立崗哨,豬隻只許進不許出。疫區病豬需要銷毀或掩埋,交代環保處。搬運豬隻,人力不夠,找兵役處。教育廳要通知各縣市教育局及學校疫區消息。然後財政廳透過省屬行庫或農會,給養豬戶特別貸款、補助或借貸。我們是跨單位整合作戰。
• 執行起來的研考也極關緊要。我們研考,不只是追蹤進度,也是幫忙解決問題。事情最後也不是說做完了就結束,而要我們服務的當事人簽字說滿意,才能結案。我們建立起這樣的研考隊伍。
• 過去中央管政策,地方管執行、監督。現在把省取消了,中央就要補位。
• 所以要修憲。修憲的重點有三個:
一、確認總統制還是內閣制。如果確認是總統制,那總統就要在中央整合各部會的運作。
二、中央和地方的權限要釐清。以前是四級政府,但現在應該細看是什麼業務,視情況而異。國防、外交,都只要一級就好。要逐漸釐清,把職權、員額、預算明訂清楚。
三、中央和地方的財政收支要劃分。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有三個:自有財源 、中央統籌款補助、借貸。而六都之外的縣大部分是農業縣,農民不繳稅,沒田賦,自有財源少,不得不借貸。再不改變,苗栗縣的例子還會繼續爆發。
• 修憲可能很費時日。所以在修憲之前,應該先試做,形成慣例,再法制化。所以我說如果我當選總統要到國會報告,和所有朝野黨團進行政策對話。
洪秀柱
• 文官素質並不差,都經過考試上來,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 因為行政中立,形成超穩定結構,但也因為永業化而造成惰性,有些公務員有一種不做不錯,多做多錯,不希罕效益的心理。因此受到「封閉」、「僵硬」、「本位主義」的質疑。
• 本位主義是因為考績沒法落實,勞逸不均。預算分配不均,有的單位預算不夠,有的單位得消耗預算,會造成心理不平衡。這樣各自的核心能力也沒法與時俱進。
• 政黨輪替之後,政務官不斷更換,有些事務官會覺得鐵打的營房流水的兵,對新上任首長的政策,覺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長官考驗他,他也在考驗長官。
• 就凍省而言,台灣的面積不大,四個層級的政府,確實有效率的問題,凍省也不能說不對。
• 後來政府再造,中央部會大幅度的調整,若干單位合併或裁撤,人員也應縮編;但為因應新興任務的需求,該新增的組織也該建立,人手也應擴充。
• 今天三個層級加六個直轄市,治理環境不一樣,十分動態。即使是國內的議題,加上全球化因素都變得複雜。
• 因此,政府要有前瞻的「跨域治理」。傳統的政府治權,碰上多元治理的需要,可以運用多元資源。公部門和民間進行合作,借重社會各方的資源,進行溝通、資源連結。
• 從體制上,學界提議參考OECD的高級文官制度設立「高級文官團」,在十一到十四職等之間的位置,有三分之一是外聘的,來銜接政務官與中級事務官的運作。但金字塔頂端本來就競爭激烈,這也可能引發內部文官的反彈。但若能引進外部驅動力的話,還是可能打破某些人一成不變、墨守成規的行事作風。
• 如果我們當真相信人民為主,政府為公僕的話,那我建議每個人都想一個關鍵的題目,叩問這幾位總統候選人,或是公僕的應徵者。也從他們已經提供的想法裡,再繼續要他們補充、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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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企業主跟我說他的疑惑:「不管執政、在野,政黨不應該都是為了國家長期的發展而著想?不應該都是為了謀人民的健康、快樂與福利?可我們今天的政黨怎麼都有嚴重的敵對情緒,像是在『打仗』地要你死我活?」
的確,主人是要僕人來改善問題,消除恐懼的,而不是迴避問題,撩撥恐懼。我們就從要求這些僕人別再使用統獨提款機開始吧。
我們自己也別再使用這台統獨提款機。
「我們說中國大陸沒有言論自由,其實台灣也是。」一位朋友這麼說,「講起統獨,許多夫妻反目、父子成仇。誰都不聽誰的。」
很多人說,過去十六年,馬扁兩位總統,合起來就是個「騙」,浪費了台灣大好時間與資源。我倒不覺得。至少,這十六年走下來,我們對統獨兩個極端多了很多體會。
如同林濁水所說,台灣有百分之三到五的台獨基本教義派,台灣也有一定比例的統一基本教義派。歷經十六年兩位總統帶給我們不同的體驗,處於光譜兩個極端的人到了該互相體諒一下的時候,處於光譜中間的人也該有了自處之道。
很多人焦慮於不知怎麼化解統獨的「對立」、「撕裂」。
我倒覺得:擔心統獨「對立」、「撕裂」,其實出於陸地觀點。如果我們換了海洋觀點,大有不同。
陸地觀點,會凸顯峻山險谷的高低差別,因此一不小心也容易只看到對立的彼我。
海洋則不同。海底雖然也有深溝淺灘的不同地形,但是一切都被包容在寬闊的海面之下。不同區域的海水,雖然也有不同顏色的變化,但這些不同顏色的海水並不是彼此隔離,更不會對立──它們彼此還是並存、交流,只是隨時間與光線的變化而呈現不同的色相。
台灣位於海洋之中,我們應該用海洋思維來容納統獨的並存,而不是用陸地思維來強調統獨的對立。
我們面對海洋,就該接受海洋的提醒。
書籍介紹
《如果台灣的四周是海洋》, 網路與書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作者:郝明義,現任大塊文化、Net and Books,與ChineseCUBES董事長
我們要敢於和過去不同,敢於和對岸不同,敢於在險境中開創新的未來。
二十年時間將決定我們是滅亡還是新生。
蔡英文新書《英派》出版後,英派成為新顯學,雖然書裡內容大半是台灣小市民故事,但主旨及書名都有個人崇拜之虞。(圓神出版社提供)
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表示民進黨明年執政會有綠色恐怖,很多人都不大在意,但是細想,在這個時代,任何情況都有可能,再看看民進黨今年全代會14分鐘就結束,展現前所未有的團結,沒有高音的民進黨也讓人不放心;蔡英文新書《英派》出版後,英派成為新顯學,雖然書裡內容大半是台灣小市民故事,但主旨及書名都有個人崇拜之虞。
很難想像純淨的鄰家女孩會成為綠色恐怖促成者,但讀史、觀天下都有這樣的人。其中我記憶最深刻的是長久居世界青年偶像(台灣自不例外)的阿根廷人格瓦拉(Ernesto Guevara),簡稱切(Che),他是古巴革命武裝力量的主要締造者和領導人,也是近年來反主流文化的普遍象徵,2004年隨電影《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也成為反體制的台灣青年及中年的偶像。
雖然關心弱勢,將企業收歸國有,並實行土地改革,但是他登顯赫位置後,集權統治,濫殺無辜,性情殘忍,使古巴人膽戰心驚,他寫道:「仇恨是鬥爭的一個要素,對敵人刻骨的仇恨能夠讓一個人超越他的生理極限,成為一個有效率的,暴力的,有選擇性的,冷血的殺戮機器」。
據古巴總統卡斯楚的貼身通訊員盧西安諾梅第納曾回憶: 「格瓦拉殺人如喝粥一樣輕易」。而且很多人在處極刑前,格瓦拉會抽乾他們的血液,存在血液銀行中,然後再運到兄弟之邦的越南,是殘忍的披著法西斯外衣的共產主義信徒。
當然這運用在民進黨身上有些危言聳聽,但是民進黨一向熱血而排他。我以前工作的單位──《天下雜誌》堪稱客觀公正,我也在2004年阿扁第一任任期結束後,客觀地評價民進黨執政的強項和弱項(而且強項大於弱項),我沒有政黨屬性,但很多民進黨人一看到我,就會講「你們國民黨如何如何」,對講標準國語,看起來像外省人的人就定位為有大中國情結的人、統派、不愛台灣,甚至是沒資格愛台灣。
而蔡英文從去年九合一選舉開始所展現的統治力也令人驚訝,當她跑行程時,都是被周遭人簇擁,沒有給記者或參觀人的問答機會;當民進黨有聲明時,13位縣市長一字排開,陣容整齊。當9月19日民進黨開全代會時,14分鐘就結束大會,不處理台獨議題,讓人感覺往日草根,亂糟糟的民進黨已噤聲,而展現集體主義的整齊美感了(如北韓)。
世界各主要政黨都往中間靠攏,但大體仍有左派(主張社會公平均富)、右派(主張發展經濟,重視企業)之分,民進黨傾向左,國民黨傾向右,我覺得右派這些年來沾上了集權、保守、軍政府惡名,在民主社會的制衡中已受層層節制。且右派不精於論述又不善於製造民粹,不會對民主有多大破壞性,例如雖然兩屆馬英九都完全執政,國會過半,但國民黨堅持的法案也過不了,基本已是衰弱的老年人了。
倒是左派善於創造新詞彙,注重論述,善於號召熱血年輕人,很容易產生民粹,例如蔡英文畢業的倫敦政經學院是左派中之左,創造多種新詞彙,如紀登斯的第三勢力或者喬姆斯基等的後殖民主義等,初聽很新鮮,但也大多為拾人牙慧,蔡英文的邏輯也不脫此些論調,雲裡霧裡,高來高去,似乎什麼都可以容忍,連賴清德的台灣獨立,都可以與她的維持現狀相合。
民進黨裡很少有人如蔡英文家世富裕,出身名校,民進黨大老、黨員對她有著莫名的情結,不願意、不敢挑戰,再加上她這套領導統御法,很容易形成全黨只有一個人可以講話,如果明年選上總統,再加上立委過半,就是全面執政,到時可以通過任何法案,包括台灣獨立等,對任何逆蔡英文的人都可以送頂帽子,大家都噤聲不語,只敢講政治正確的話,這不就是綠色恐怖嗎?
於今之道,如果明年綠色全面執政,只有國民黨及小黨監督,但是他們夠有活力及火力嗎?如果沒有,就是台灣2300多萬人的共業,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敗。(中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