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下,如果年紀漸漸大了,自理能力漸漸消失,甚至無法自由行動、臥病在床,孩子又無法隨時守候在身邊,我們該麼辦?
經建會曾預言,2018年,台灣將正式從「高齡化社會」邁入國際慣稱的「高齡社會」;而到了2026年,老年人口比率將會衝到20.63%。也就是說,我們更將走入「超高齡社會」。走入高齡社會的同時,長期照護的需求也逐漸增大。照服員(俗稱看護)工作向來被認為是「查某人做的事」,使得那些力氣較大、在照顧方面有某些優勢的男性成為極少數。
走進伊甸一壽養護中心 ,一位身穿制服、拿著餐盤的男生,正準備幫床上的爺爺餵食。他是黎深毅,今年26歲的男性照顧服務員。
他曾經是輪機工程師,跟著貨櫃船及商務船跑做機器保養的工作,但不良的船員文化讓他選擇離開;他也曾是冷凍空調的工程師,但每天面對電腦又超長工時、低工資的工作,讓他決定離開職場一段時間,回到家中照顧長期中風的外公。黎深毅無意間培養了照顧老人的耐心和細心,也問自己:「如果自己都不願意照顧家人,怎麼能期待未來自己老了,會有人來照顧你?」因此他決定踏入養護中心,捲起袖子,加入照服員的工作。
他坦承,剛到照顧現場有非常多需要突破的心理障礙,例如害怕接觸住民(機構中的受照顧者),或處理大小便時不自覺的作嘔反應,讓他認為傷害了住民的心,很自責不夠專業。但他後來領悟,只有選擇接受自己的這些反應,才有動力去適應。久而久之他習慣放下身段,跟病友們建立信任關係,才漸漸感受到這份工作的珍貴。
你知道機構照服員,24小時都在做些什麼嗎?
在照服員領域中,黎深毅幾乎是最年輕就投入的特殊例子,大多男性來應徵都是中年失業者,或是醫療院所轉至機構照服員的人。他說,照服員並沒有所謂的國定假日,一個月只有六至八天的休假,讓人力嚴重吃緊,還有越來越糟的情形。這令他對未來長期照顧產業感到憂慮。
台灣照服員工作大致分成三種:醫療院所或居家的「一對一照服員」,以及療養機構的照服員。2015年長期照顧需要的人力高達255,000人,目前全台灣外籍照服員約20萬人,但本國照顧服務員則不到一萬人。
在台灣,一對一照服員的福利遠比機構服員還好。黎深毅解釋,雖然一對一照服員必須24小時工作,但只需要照顧一位病友;機構照服員一天上班12小時,一人卻要照顧「8-13位」病友的生活起居,若沒有教保人員的協助,根本很難負荷這種繁重的工作量。
本圖受當事人授權發表。Photo Credit: 黎深毅 照服員黎深毅戴起口罩、穿上圍裙,開始做餵食工作,同時也需要照護到住民的心理需求。
訪談時剛好是住民的午餐時間,黎深毅和同事紛紛穿上圍裙、戴上口罩,協助住民餵食。我看每位住民都有不同的餐點形式,一位是有清楚的飯菜和水果區分,另一位則是一碗深綠色的泥狀食物。
黎深毅解釋,備餐是照服員很重要的工作項目之一,他們必須針對每位住民的身體狀況調整餐點,例如剪食、碎食或打泥,才能有效的幫助他們吸收營養。從備餐、打菜到完成所有病友的餵食工作(包含鼻胃管),一頓餐就要耗時兩至三個小時。
機構照服員一天也至少要花費兩至三小時協助住民上下床舖,雖然盡量控制住民的飲食及生活作息,但每位上廁所的方式及時間也不一定,只要臨時有住民不舒服必須如廁,也會是個大工程。而照服員也會固定在每晚八點至十點、住民準備就寢前清理臥床大小便,讓住民可以舒適地休憩。
製圖:關鍵評論網 Nelly Wu
細數工時及薪資,機構照服員一個月的實際工作時數大約是22日X12小時/日=264小時,但是薪資卻只以算每日工時10小時(扣掉2小時休息),也就是22日X10小時/日=220小時。但他強調,人力實在太吃緊,這兩個小時幾乎沒人可以休息到。他苦笑說,「我們也是84-1條款下的犧牲者」。
男性照顧能力,並不輸女性
截至2016年6月,台灣居家照顧員(包含專職、兼職及志願)共有8,933位,男性卻佔不到10% 。面對照服員中懸殊的男女比例,我們能因應未來老人社會長期照護的需求嗎?
黎深毅觀察到,有些病友體重破百公斤,在肢體無力的狀態下又需要更多外力輔助。偏偏行動不便的長輩們又是最主要的照護族群之一,在台灣照顧服務員又是以女性為主的情況下,實在需要多一些高大且力氣足夠的男性加入。 黎深毅笑笑指著我隨手畫的圓餅草圖,「你看!我們一天花多少時間在幫住民上下床舖和上廁所?」
此外,照服員工作是需要過人體力,又需要一顆比一般人更細的心,每天都要很細膩地觀察住民的生活起居和精神反應,並詳細地在生活紀錄表中逐條紀錄,才能在確實追蹤住民健康狀況外,還能照顧到他們的心坎裡。他強調,過去男性會被認為粗魯或不夠細心,但其實透過專業訓練,男性的照顧品質一樣很好。
黎深毅也認為,政府的長照十年計劃2.0投入較多資源在居家照服,卻忽略了機構照服員。台灣長照機構非常多(2016年全台灣共有1,586所、超過10萬名病友及住民 ),急需人力資源。
長期照顧是未來社會中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大難題,很多人對黎深毅說早點投入這個產業是好事,但他卻對這件事有些質疑。「大家都認為照服員的專業就是把屎把尿,當然沒有人會想做呀!」他也說,社會對照服員專業仍有「社工」「志工」或「犧牲奉獻」的刻板印象,使現行薪資結構和福利制度被大眾忽略,也使升遷制度和職涯發展被畫上問號,讓年輕人拒絕踏入。即便參與培訓的人已經增加,卻很少有機構有效地留住人。
他深深認為,照服員的專業目前不被社會視為專業,是使年輕人不想投入,及形成巨大年齡斷層的關鍵。
天下雜誌報導 ,目前部分民間單位等不及政府開跑,已持續在用自己的力量努力發展「能留得住人力」的長照模式。例如「第一照顧服務勞動合作社」創辦人倪榮春運用繳股金、分股息的方式,讓每位照服員都成為股東,依照該年實際投入時數獲得股利。
面對這個模糊的未來,企圖心強的黎深毅選擇在工作之餘都到空中大學進修,因為他想把照服專業當成終生事業,並在未來做些不一樣。
Photo Credit: 關鍵評論網 李牧宜
著名哲學專家Eva Kittay 說過,「人與人之間的依賴關係是常態,每個人終其一生都有被照顧的需求以及成為照顧者的可能性」,黎深毅認為,如果我們希望長輩或未來自己可以被照顧得很好,我們必須從現在開始,培養最重要的照顧者。
在訪談的過程中,我和黎深毅在一壽養護中心中慢慢散步著,許多住民都好奇地坐著電動輪椅過來查看,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從他和老人的互動裡,我很深刻感受到這份表面粗重的照顧工作,需要一顆多麼細膩的心。
「照顧」是有溫度的,我一直相信溫度的給予不受限於性別,因此吸收更多照顧人力,是建構完善長照體制的第一步,如果能在其中縮減性別比例差距,更能幫助照顧工作效益極大化,讓男女性都能在這份工作充分發揮自己的特質,才能提升照顧品質。
我想,或許台灣男性照服員這麼少,是因為長照體系也深深複製了傳統性別刻板印象。在一般家庭裡,大多男性也在照顧項目上缺席。若我們開始實踐「家庭照顧工作不分性別」的觀念,男性照顧付出也會得到鼓勵,漸漸地,長照產業出現男性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老年人的照顧並非事不關己,要在新世代拓展長照領域中的各種可能性,我們必須努力減少這些工作中的刻板印象,讓更多資源可以投入長照的行列,才能真正關懷及照顧到我們最愛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