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共同安排了一個三男三女的聚會,名義上是介紹彼此欣賞的朋友認識,可是大家心裡都曉得這就是「多人約會」或「相親」。在這種場合,他們就是媒公媒婆的角色。
晚餐進行得非常愉快,食物美味,燈光與氣氛都剛剛好,她的興致尤其高,時不時拋出些在腥羶八卦與專業倫理間遊走的話題;他也很入戲地用誇張的語氣與笑聲湊趣。看看時間差不多,他們便找了個藉口退出現場,留下那四位被介紹的型男型女自個兒尋覓修行。
「謝謝你剛才提醒我不要太dominant。」她若有所思地說。「哦,沒有,我只是怕妳把話都講完了─我們這些局外人該留點空間給年輕人。」他表示理解地回答。「而且,妳的魅力這麼強,我怕把那二個小男生都迷倒了!肉吃光了,總要分點湯給二個小女孩喝嘛!」他打趣地說。
走進敦化南路的林蔭,車流似乎不那麼喧囂了,橘色的路燈篩過行道樹葉,在地上投射成隱隱約約的光影。她突然冒出:「我的直覺告訴我:雖然辛蒂的外型比較出色,可是今天的聚會,看起來中規中矩的妮娜可能會更受歡迎一些。」
他沒接話。男人第一眼看的不就是雌性的外表?雖然明知這軀殼的美麗,需要無數化妝護膚雷射節食的持續努力;明知一旦求偶儀式完成,婚姻生命的基調依然是柴米油鹽生老病死,可那千萬年的生殖本能,還是會驅動自身去尋找最有性吸引力,也就是最具有「最佳基因傳遞」可能的對象。以世俗的形容詞來說,就是「五官對稱」(表示較好的協調性)、「輪廓深遂」(基因可能相距較遠,有利產生變異較高,抵抗力強的後代),以及「前凸後翹」(有利哺乳;較大較圓的骨盆腔有利孕育後代);而用男人的話,就是「水」。
「她太難 manage了。」她接著補充。「男人會覺得:有這樣的女朋友值得炫耀,可是『維修成本』太高。」
「難 manage」,嗯,照字面直翻,就是「很難管理的女人」。太好了,當初不曉得是哪個憤世嫉俗的羅密歐,硬是把愛情和企管學理扯上關係,這下更有講不完的故事了。
「可是他們不是都說:愈難管理控制的對象,挑戰的難度愈高,對男人更有吸引力嗎?這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case,成功以後的滋味不是更加甜美?」
「這個純粹是『學院派』的想法─每個人都會做成本效益分析,男人尤其如此。都說不登聖母峰枉做地球人,可到底有幾個人成功達成了目標?casualty rate是40% 耶!仰之彌高的女人,雖然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可想想那山腳下的纍纍白骨─這代價也太高了吧?」
也對,男人可能真的沒這麼想做 manager。他想到最近剛上過的管理理論:「管理者─領導者」的差別。Kouzes and Posner 這二位大師用「五大領導要領」,闡明「Manager vs Leader」的不同。通常管理者是安於現狀、遵循常規,還有注重短期目標的人。而領導者則是能激發熱情,帶領大家一齊演出「出埃及記」,跳脫習慣思維方式的勇者。
這五大領導要領,好像都頗能應用在情愛上呢,他想。嘻,就順著大師的筆觸,往下延伸一點:
1. 第一要領,Model the way。就是以身作則,形成典範,就像宗教宣稱的「我就是真理,就是生命,就是道路」。認真的情愛都會有一種「從我開始」的精神:不管你付出多少,我先來,不計代價地我先傾囊而授。
2. 第二要領,Inspire a shared vision。激發一個共同的願景。什麼是願景?一種大家都認同,都擁護,都想為之獻身的藍圖。最棒的情人總是讓你神魂駘蕩,幾句「我們以後如何如何」,就算前路是斷崖深谷,愛人們還是只看得到山頭上美麗的紅霞。
3. 第三要領,Challenge the process。以新思維挑戰既有的方式,既有的流程。比如說:為什麼一定要過情人節?為什麼只有玫瑰花和巧克力才算浪漫?厲害的情人用麥當勞與蚵仔煎也營造得出適合求婚的氣氛。
4. 第四要領,Enable others to act。嗯,聽起來就像國歌裡沒幾個人懂得那二句話:「咨爾多士,為民前鋒」。第一等的情愛能持續的激發愛人間新鮮的感覺,所以根本不用想「我要如何持續愛她/他」。
5. 第五要領,Encourage the heart。鼓動一個人心底最深層的感情。最高境界在於激發愛侶心底狂野地嘶吼:「把我當作一個人來看待!別只把我當妻子母親同事經理,把我當做一個女人來看待!」
哇,難怪好的領導者跟好的愛人一樣,鳳毛麟角,撿到算賺到,他想。
「那麼為什麼男人們明知妮娜會是更好的妻子/配偶,可還是不由自主地被辛蒂吸引呢?」她想聽聽男人的看法。
這就像…抽菸喝酒之類的強烈刺激吧。很難管理的女人就像王文華筆下的「高維修女子」,明知對身體不好,可那股銷魂蝕骨還是讓亞當們「粉身碎骨渾不懼」。這種感覺就像…明朝的陳琮在筆記裡形容抽了鴉片之後的瞬間狂喜:
「…其氣芬芳,其味清甜。值悶忮沉沉或愁懷渺渺…始則精神煥發,頭目清利,繼之胸膈頓開,興致倍加」然後「久久骨節欲酥,雙眸倦豁」。然後還有作夢的樂趣:「維時,拂枕高臥,萬念俱無,但覺夢境迷離,神魂駘蕩,真極樂世界也!」
他想,單憑這「極樂世界」四字,水裡火裡也得闖他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