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會與我朋友一起放風箏。

約略一個月一次，到我家附近，有個寬廣草原的生態公園去。或著到他家的大廈頂樓，那裡的視野很棒。可以看到101。這兩個地方是我們最常放風箏的場所，有幾次我們還殺到野柳去，或是心血來潮，到海邊去放。純粹只是想看看風箏在海空飛揚的樣子。

只要一通電話，就馬上動身去放風箏。有時是我打給他，但大部分都是他邀我。頻率總是一個月一次，沒有經過刻意安排，也沒有特別計算。可間隔就恰好一個月。忘了什麼時候開始的，不過從很久以前，我們就開始了這種以不明說的制約來進行的一個月一次的放風箏活動。

是默契吧，我想。

今早他打電話來了。照往例又是相約放風箏。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不過說也弔詭，除了放風箏以外他極少打電話來。他是個蠻憂鬱的人，非常愛想東想西。雖然我比他還要多愁善感，甚至可以說比他還厭世，不過我可以隨時從那種飄惚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因為一部電影或一次出遊。但他一但情緒來了，鑽牛角尖的程度是我所遇過最偏激的，常常因為一時想不開而陷入了陰鬱的惡性循環之中無法自拔。

「但我沒有勇氣自殺。」他在一次放風箏時跟我說。也幸好他沒什麼膽量，要不然他隨時都有可能從樓頂跳下去呢。除了這點以外，他是個很好相處，也跟我很合得來的人。

我呢，則是時常抱怨發牢騷，常常想過要自殺。他是連自殺的念頭都不敢想，就像貧瘠的永凍土，雜草一冒出頭就被鏟除。我遲未自殺的原因大概是自殺太難過了吧，有時真要找出一個毫無痛苦的自殺方式還真找不到呢。安眠藥也不行，燒炭雖然沒啥痛苦，但太醜了。

更何況我隨時都有可能從深淵之中恢復正常。

這天是在他家的大廈頂樓。

爲情所困，終日愁眉不展的他對我丟出一個苦笑，隨即拉開風箏，準備起飛。我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風很大，很涼爽。

遙望著底下的都市觀景，灰白色的建築群集被上頭灑下的亮白色陽光變成了白色調。在這個寒冷的天氣中路上沒什麼行人。蒼涼的景色，一大片白。白得刺眼。

剛下過了一場雨，天邊遙遠的地方透出更為巨大莊嚴的白光。白得懾人。空中的雲層翻動，風箏的剪影在其上孤伶的緩緩飄著。就像是一幅白色畫上的一個微小黑點。仔細看著天空，不停從遠方吹來的風在上面留下了幾抹虛無荒涼的情調。呼呼的吹，原本的涼爽漸漸轉而冰冷，不過感覺更為清新超脫，好像處於狂裂凍風之中更能審視自身，以及，以漠然的眼光照看世間。

他細心謹慎的操弄著風箏線，不過他的心事好像比我所想像的多得多。緊蹙的眉頭看起來比平常更憂鬱了。

我們，都是多愁善感的人啊。

冷風使得我拉緊了衣領。「我把線放掉會怎麼樣？」他問說。「應該，會繼續在空中飛著吧。」沒錯。今天這種天氣，再加上風。還有我們的執念。我想，那風箏一定會繼續在空中飛的。

樓底下傳來幾聲有氣無力的狗吠。但是在這種靜寂的狀態卻聽得很清楚。少了線束縛的風箏，因著猛烈大風的影響，在天空的白色畫幕上舞動得更加劇烈了。我與他沉默著。

在這個靜謐的時刻，耳邊只有颼颼風聲。

莫約十幾分鐘之後，他睡著了。輕輕靠在樓頂圍牆之上，他的皮衣沾了些牆桓白色的石灰。風吹動著他的髮稍，淺黑的短髮顫動著。他的睡臉極其安祥，像是往生者的安逸面容。風，一陣又一陣，從來沒停過。我凝視著他。

明天，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轉過身，繼續眺望著白色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