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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我是如此愛著你>

空氣中迷漫著腐臭的味道，在這座位於台北北投某處公寓的四樓裡，警方正試圖把房門敲開，因為有人報案懷疑他的鄰居可能遭到不測。

腐臭。正是這種發臭的味道，那不是臭豆腐，也不是臭襪子或是食物敗壞的味道。這種味道正好讓人聯想到屍臭，在這個味覺、視覺、嗅覺漸漸失去敏銳的城市裡，這種味道還是極易穿透人類遲鈍的嗅覺，輕易地把屍臭和味覺連接，大腦中樞立即明白這個味道透著不尋常的訊息。

今天早上，吳明的鄰居終於向警方報案。報案的Ｓ先生說他已經一個星期沒看到吳先生出現了。他說吳先生是個怪人，他很少出門，出門也都戴著帽子，而且總是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家。

警方打開了吳明住處的門，一陣令人暈眩的味道如海嘯般襲來，翻湧人們的胃。

二個警察戴著口罩、手套小心翼翼地進入這個房子。客廳很整齊，任何跡象都指向客廳左邊那間開著門的房間。

進入房間的同時，兩個警察幾乎是同時轉身衝向門外的，因此兩人還推擠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從那小小的門中逃出。

「房間裡有什麼？」Ｓ和他太太關心地在房外問，當然，他們已噴完半罐香水還戴著口罩才敢靠近吳明的家。

兩個年輕的警察不說話，互視了一眼，準備下樓，不管Ｓ先生他們如何害怕，他們還是倉促地走了。臨走前Ｓ他們還聽見他們向警局調派人手的通話，那二位年輕警察到樓下等支援的人手到來前，似乎不打算上來的樣子。

忍不住好奇心驅使的Ｓ終於還是無法撲熄心中騷動不安的疑問，他決定進去吳明的家一探究竟。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警方匆匆離開沒來的及關的吳明家。

他來到吳明房門前，遲疑了幾分鐘，一鼓作氣踏入房間。

房間內沒有人，床是空的，只有一團亂如豆皮的被單攤在白色的床上。書桌上的燈是開的，桌上似乎有一本書，Ｓ怎麼也看不出那兩個警察匆忙逃走的理由。他把桌上的書拿了起來翻閱時，眼角裝進書桌角落的一排寶特瓶，再低身下去想看清楚時，突然有人走到他身後拍他。

「啪！」Ｓ手上的書掉了下來。

「到底是什麼啦？」

Ｓ的太太這一拍好像拍的太用力了，似乎連Ｓ的心都快被拍出來那樣，Ｓ的臉色發白，眼神空洞，像是被美莎蒂變成石頭那樣呆窒。他動了動右手，指了書桌下的那一排透明寶特瓶。

寶特瓶不再透明，那是暗暗的血紅色，上面還插了七朵玫瑰，一共七瓶並排放在書桌的右邊地上。

「噁。」Ｓ的太太吐了出來。隨即暈了過去， s因為太太倒地而回過神來，馬上扶了太太走出房間，離開那個對眼睛和心靈如千針萬刺的地獄。

幾天後，這裡成為熱門的話題地點，但是，住在這棟樓的住戶搬走了大半。

再幾天，一本名為「我是如愛妳」的作品開始上市，作者正是失蹤的吳明。

「人生來就是該死的，不！也許該說有生就有死，我很認同上天作了這樣的安排，這是件很公平的事，不管出生貧窮還是富有，不論是聰明或是愚眛，人總難逃一死。所以，死並不可怕，怕的是你面對它的方式。那麼人生苦短，我們一生又能愛幾個人？有幾段情是值得我們永遠鉻記在心並且永難忘懷的。而親愛的ｗ，我是如愛著你，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你。我寫作，因為要記錄我們之間不朽的愛情，讓世人去流傳。若有一天，這本書出版了，我將要第一個通知你，和你分享這個喜悅，你知道嗎？親愛的ｗ」

Ｓ自從第二天就和太太搬離了那個地方。在書店逛的時候，他看到了排在新書書架的這本「我是如愛著妳」，隨手翻了幾頁，又想到他在吳明房間看到的影像。

透明暗紅的瓶子裡裝的正是屍體，而且是貓的屍體。仔細的一看還可看見上有些血水在陽光中波動，再細看，原來血水的走向成了七個字，就在瓶子底下。而血水未乾，這是很奇怪的，其實是瓶子底部有個小洞，而地上的字是涎著小洞出口刻在地板的，共七個字「我是如愛妳」。

Ｓ先生的腦袋又凍了起來，此刻的他猶如站在萬年冰山的頂端向腳下望，一望無際的雪白寒涼襲來，漸漸有了被冰封的味道。

Ｓ還是把書拿到櫃台結帳，付錢的那一刻他的心還是不平常的跳動。連走路回家都覺得自己是罪人一般底著頭，怕被人認出。Ｓ的太太經過那件事變成精神有些異常，只要聽見貓叫聲，她就會歇斯底里的跳著莫名其妙的舞，像中邪那樣。嚴重一點還會撕碎自己身上的衣服，這件事，Ｓ並不知道。

Ｓ也不知道貓在西方是地獄的使者，專為鬼差送訊息，如果牠聞到了死亡的味道就會把這線索傳遞給使者知道，好讓使者向那人索命。

「午後的風吹來，我在陽光金黃飽滿的時刻遇見了你，而你天使的眼神和的身影也隨著金色的陽光深深刻入我的記憶裡的。那是個夏日的午後，我大二，那一刻我知道遇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我這麼告訴自己。」

Ｓ讀著書的時候也想到了他和太太相遇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情景，他懷念起那個令他終生難忘的邂逅。

「Ｓ，別睡了，陪我看電視好不好？」

Ｓ從睡夢中醒來，剛才，他正夢見了自己和現在的太太，那時還是學生身份的Ｘ在黃昏中於長堤後面散步的情景。他握著Ｘ的小手，兩人坐在堤上等遠方的夕陽慢慢地溶入地平線。夕陽把他們的眼睛染成暮色，為他們的愛情加溫，那是一段美好的過去。

Ｓ醒來，看著眼前的Ｘ。他和Ｘ已經結婚十年了，自從他們決定當頂客族之後，各自在自己的職場努力，除了有時候會覺得沒有孩子而感到家裡人口單薄之外，生活上一直是平靜的。也可能是太平靜了，像杯擺在桌上的白開水，久了，水就慢慢蒸發了，他們之間的情感也有點類似這種情形。

「你怎麼了？」Ｘ低下頭去，因為Ｓ已經好久沒用這種深情的眼神看著她了。她還記得，結婚三年後，Ｓ和她就變成了名義上的夫妻，除了例行性的陪她逛街採買衣物之外就是平淡無奇的房事。她已經很久沒有高潮了，Ｓ也是，因為房事對他們來說只是例行公事，交差了事而已。今天，Ｘ看著Ｓ的眼神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而臉紅了。

「老婆，妳今天好美麗。」

說著，Ｓ就往Ｘ的額頭深深一吻，這一吻，又開啟了他們深埋如灰燼下未燃完的炭火，他們的情感又再一次復活，在空氣中熱烈地燃著。

「我知道我的情感一發不可收拾，如洪水、如火山爆發。我沒有辨法用一首詩來形容你，任何一首詩在你面前都會黯淡下來，你知道嗎？」

情感到底能不能收放自如？這個問題在Ｓ的心裡是個大大的問號？今年四十歲的他有了安定的工作和家庭生活，但有時候，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空虛如影隨形，變成他生命中甩也甩不掉的影子。書中的文字帶著他的情緒起伏，他好想愛誰，又誰都不愛。

吳明已消失一個多月，他倒底去了那裡？這似乎不是很重要，畢竟認識他的人少之又少，就像你有幾百件的玩具，有一天不小心被別人弄丟了一個，你也舞法察覺倒底是那個玩具不見了，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寫的書還在大賣，也許這都歸究於媒體的大幅報導，否則這麼一本沒有文學價值的書若不是因為新聞它也不可能面世。

Ｓ很快就把書翻完了，書的結尾寫著「親愛的Ｗ，也許我消失了，可能我去流浪了，可能我找到了想去的地方，也有可能我到了天堂或地獄，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讓你知道，我是如此愛你。也許你的心裡早沒了我，那也沒關係，我愛著你，那就夠了。」

Ｓ乾枯如沙漠的眼裡落下一顆珍貴的淚水，他想起了那年他和吳明在泳池相遇的情景。那是個陽光燦爛 的夏日午後，他正好從泳池步出，身上披掛著一條短毛巾，穿著一條短褲的他正想走回鄰近的男舍打電話約Ｘ晚上看電影。

吳明捧著書從他身旁走過，他的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香味，Ｓ看了吳明一眼，正好他也看向自己，這是個奇特的感覺，空氣中混合著吳明身上的香味、陽光的味道還有走道旁盛開不知名小花的清香。他們眼神交錯而過時，這一切的味覺在他鼻息裡混合出一種新的味覺，他的下半身突然就勃起了。

在那次相遇之後，他和吳明就變的異常要好，當然，Ｘ並不曾察覺他們之間存在的曖昧關係，因為Ｘ和他們不同校的關係，而Ｓ也不打算把吳明介紹給Ｘ認識，或該也可以這麼說，吳明在Ｘ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Ｓ還是因為外界的壓力和Ｘ結婚了，當然，他和吳明也說好婚後絕不往來的約定，只是沒想到他和Ｘ買下這房子時，吳明也搬到了他們對面。Ｓ依然會趁Ｘ出差時到吳明的房裡溫存，這種關係一直維持了十年，卻沒人發現。直到最近一個月來他感到吳明經常藉機迴避他的要好，他才感到事有奚竅，但又怕這種地下戀情曝光，所以也只好悶不吭聲。事發那天他在吳明房間其實有股欲淚的情緒，但他始終壓抑著自己情緒，因為吳明只是下落不明，並不代表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怎麼會這樣？他在心裡不停責問自己。但奇怪的是他近來非常想要Ｘ的身體，甚至可以說是到了飢渴的程度，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一直想找出些蛛絲馬跡，可是還是徒勞無功，他只好買了某家出版社替吳明出版的書來閱讀，這麼做或許或多或少有安撫的作用。那麼，到底是安撫什麼，他也不清楚。

吳明的屍體在他失縱後一個月被人發現了。他是在 烏 來的深山裡被採藥的人發現的，經過身份比對證實是吳明。

看到新聞那天，Ｓ只是鼻酸了一下，晚上又和Ｘ燕好了，他們決定生一個小孩，這可是他們之前作夢也沒想到會做的決定。

吳明自殺的新聞被報導之後，「我是如此愛你」的書繼續大賣約一個月，然後再一個月，這本書開始在垃圾筒裡繁殖、氾濫，漸漸地，人們就遺忘了這件用文字和身體作為告白的往事。人們忘記事情的速度很快，因為下一件被報導出來的事很快就佔據他們的思維空間，開始在他們口耳之間流傳，但沒關係，人們遺忘的速度真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