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山路上,安收束不及的車速將我們擲向天空。
那個瞬間,當卡車迎面而來的時候,天空忽然隱遁不見,茫茫的風似水流一般托起我,在飛身往山壁的那幾秒鐘,我看見好多光束炫麗在眼前閃耀,祇是幾秒鐘吧,我想。然後,沈沈的痛和睡眠,我在許多天之後才清醒的從另一世界醒轉來,當然,我醒轉來面對的也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一切以笨拙突兀的方式重新拚裝,我的身體,破碎的身體組合出另一個不會動彈的身體,沒有行動能力,祇留下單薄的感官,可以看,可以聽,可以思考,然不再自由。我嗅聞姐姐帶來的玫瑰花,粉橘色的花瓣藏著愛情的秘密,夢想,旅行,漂泊的未來變成沈甸甸的,荒謬的包袱。我讀著母親的眼淚,讀著每天黃昏姐姐黯淡的身影,進來,坐下,憂傷的凝望。
我常常想到死去的安,在那個唯一的瞬間之前,他側過臉對我笑,陽光為他的臉鑲上金邊,髮絲紊亂亦閃著燐燐光,月光和岩石合一,我的生命如同透明的露珠一樣真實,巨大的車輪輾過他光潔的額頭,那是我熟悉的微笑,熟悉的身體,而陌生的是,血紅汪洋,我的思緒浸泡在陽光照射的血泊之中。沒有聲音,好似被抽掉音軌的影帶。
母親期待著奇蹟,頸骨折斷所帶來的脊椎傷害,就學理上是無法復原的,我經常凝視這具曾經屬於我的身體,在恍惚的意識裏回想他曾經的躍動,肌肉的勁力,奔跑的感覺,還有被安粗礪的手指撫觸的悸動,彷彿碎裂於華美星空的狂熱激情,一切一切,所有曾經簡單的事物,如今似一個巨大的噩夢。我總是在夢裏呼喊清醒,卻又在清醒時候,渴望永恆的睡眠。
聖經上說,這世界,和其上的情慾,都要過去。然而,為什麼我的身體並沒有和這個世界,以及我的身體一起過去。孤單的,獨自存於一個永恆的單音世界
祇有單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