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的旅行，其實是兩年前夏天的延續，兩年前的旅行因為一個小小插曲而中斷。

安的姑姑住在大禹嶺，由於恰是上合歡山的中點，雪季時來往遊客極多，低矮的兩片平房闢出六間通鋪，簡陋的浴室有外頭火爐燒好的熱水可用，蔽風取暖，在賞雪旺季可做得不少生意。夏天遊客較稀，安和我騎著機車飆上大禹嶺探親兼落腳。姑姑熱心的招呼，霜冷的山上種滿高麗菜和肥大的蔥，平坦的山窪子裏養著幾隻雞，在微暗的天色裏笨拙的跳動，我和安倚在竹籬笆上抽煙，看工人帶著兩個女孩兒收拾火爐，虎虎的燒炭聲驅走些許寒音。洗過澡的安穿著運動衫，身上有乾淨的青草味道，髮尾是溼的，閃爍的眼睛似墜落的星星。

「去散步」他簡潔的說。

兩個人走在暑涼的山路上，他伸過手握住我的手。灼熱的唇熨貼我冰涼的唇上，像燎原的火，我期待有聲音，然荒涼的山上祇有沈默的星群，和我旋轉欲狂的身體，火勢即將擴大，而令人不可承受的是絕對的寂靜，安的呼吸，安的體味，安堅硬的身體，我不得不用極大極大的力氣推開他。

　「不可以。」我伏在山壁上幾乎想哭泣。幾年來兩個人一起過活的往事變成無聲的畫片一格一格的走過，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祇是，不願和安一起墜入痛苦深淵，那麼沈重。

安蹲在山溝邊上黯然的說，「我懂。」

第二天，很有默契的草草下山。

如今，我和安一起完成這趟未完的旅程。

大禹嶺仍是一樣的荒寒，我們落腳在祇有老鷹可飛抵的的小山莊。這兩年，安服完兵役，我因為是家中獨子，且姐姐早婚，可以不必服役。一直沒有穩定的工作，保險、房屋仲介，也賣過車子，然始終很不進入狀況，我不是口齒便給的人，說服別人對我而言是痛苦的，然偏偏祇有這些工作不要求工作經驗，祇需要夠厚的臉皮和夠堅持的笑臉。

安安沒有再來找過我，直到他退伍，瘦了，晶亮的眼睛嵌在黑瘦的臉上灼灼燃燒。我不能直視他的眼睛。我們決定騎機車繼續我們未完的旅程，除了白天的車行，夜裏，我們饑渴交纏，像要剝掉彼此肌膚深入一切似的歡愛，粗鈍的痛和甜蜜，我總是在高潮退去後，禁不住哭泣，那樣深邃綿長的喜悅沖刷著，哭泣變成本能反應。而安摟著我枕在他的臂上，嗅聞著我的頸項和手指，沒有言語。

直到沈眠，直到夢醒，直到日出，直到荒涼的山上皆是啁啾鳥聲，魚肚色的天空像一具橫陳肉體，腥涼腥涼的晨風吹著汗溼的身體，一切，一切的歡愉都必要過去。而此際祇有安沈重的鼻息拂動我最細緻的神經，我幾乎覺到有一根細細的線緊緊牽繫著下體，像最飽滿的弦。

而我不知那夜的體溫是最後的弦音，斷絕之前最飽滿的演奏，儘管寂寞。

曲折的山路上，安收束不及的車速將我們一起擲向晴明的天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