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文章預致後事
神往往不過是叫許多人看到幸福的一個影子,隨後便把他們推上了毀滅的道路。
──《歷史》,希羅多德
一切都是不確定的,特別是幸福。希臘的國王克洛伊索斯問智者梭棆,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梭倫回答,是雅典的泰洛斯,因為他的城邦繁榮,且有出色的孩子,在世時享有人間的安樂,死時是英勇的在疆場上死亡。
那麼是誰第二幸福的人呢?自以為自己最幸福的克洛伊索斯繼續追問。梭倫說,是克列歐畢斯和比頓,他們擁有財富和體力,在眾人面前拉著母親的車到神殿參加祭典,極光彩的結束他們的生命,永遠睡在神殿裏。神在他們身上的顯示:死時怎樣一件比活著要好的事惰。
洛伊索斯發怒了,你怎麼可以不把我的幸福放在眼裏!竟認為我還不如一個普通人。
梭倫安靜的回答,偉大的克洛伊索斯,人間事難以逆料,你是極為富有的,統治許多人的國王,但對於你所提的問題,祇有在你很幸福的結束了你的一生的時候,我才能回答。神是非常嫉妒的,祂總是喜歡干擾人間事。
神是善妒的,災難遂變成祂最便利的武器,很多時候彷彿祇是一個不耐的手勢,便輕易打碎美好的生命、溫暖的家庭或顯華的名利。一個怒吼地動可以完成一個地獄。
一個從日本回來的朋友顫抖著說,從那樣面目全非的地獄中回來,覺得只要能活著就實在太幸福了。
而我的工作使我在醫院裏常見無數之無常。前年夏天,暑假、陽光和海灘,笑靨和美好的一切。而有一個家庭忽忽陷入完全的黑暗,沒有光和溫暖的世界。那還祇是一個大一的孩子哪,年輕,活潑,喜歡打球和唱歌,暑假找了一個工作賺點零用錢,在一個大汽車公司做搬運的小弟。偶然的一天,吊著大零件的吊車索架斷裂,沉重的金屬零件當頭砸下,沒有什麼外傷,他的頸骨斷了,撿回一條命,然受傷的脊髓卻再也無法復原。頸部以下全部癱瘓。
笑聲和快樂從這個家庭悄悄隱沒。他們費力的用克里斯多夫李維的病例來安慰他,那個演過《超人》的俊美男子,從馬上摔下來折斷頸骨,然他經過復健,手竟然可以動了,也可以輪椅行走。沉默的孩子面對著病床前禁不住淚水的家人,神情異常的安靜。
他的母親不辭勞苦每天陪著他做復健,為了一點渺茫的希望,困難的活著。祇要能動一動手就好了,哀愁的母親將她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兒子不能動彈的指頭上,她的世界內縮為醫院裏一具溫暖而殘酷的身體,提醒她一個永不會消失的悲劇。
賠償不可能足夠,然似乎也有合理價碼,青春和生命或者可計算。那個孩子再也沒有開過口,祇是沉默而清楚的接受這個噩夢。我握著他的手,為他祈禱,然而怎麼也不知曉這具無法行動的身體裏藏著什麼秘密。直到一切善後賠償程序完成之後,在一個悶熱的夏夜裏,在他的母親面前,僅僅是一個輕微的抽搐,他的生命悄悄結束。
眾人安慰那甘腸寸斷的母親,這個孩子是孝順,不肯拖累家人,還特意等到一切安置妥當才走,是他最後的一點體貼。哭腫眼睛的母親喃喃低語,祇要活著就好,我祇要他活著就好,一輩子守著他也甘願。
神總是祇讓我們看到幸福的影子。我常常會想起在醫院裏離逝的生命們,他們那麼近,也都那麼遠。而這些陸續缺席的名單總會帶給我們什麼吧。日本地震的驚悚悲慘,它讓人們對生命和生活的懷想回歸到最樸素的渴望。
在生命結束之前,所有的幸福皆是奢侈的賞賜。梭倫告訴克洛伊索斯,在你的生命結束之前,你的幸福並不比任何一個普通人的幸福更多。